第1788章 喝汤还是吃肉,全看这一仗了!
孤拔的话,说的略有些吃力,“皇帝陛下……不懂海洋?”
彼时的法国,对拿破仑一世之败,普遍是持“非战之罪”一类的看法,根本没有进行过真正的反思,拿破仑一世确实没有打赢过什么海战,可是,说这位天纵奇才“并不真正了解海洋”、“不明白海陆异途”?
呃,类似的评介,如果放在路易十六之流的身上,还是叫人比较容易接受的,可是,若把这顶帽子戴到皇帝陛下的头上
呃,叫人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别扭啊!
可是,萨冈的说法,听上去,又似乎很有道理?
孤拔转着念头,在心里尝试着反驳萨冈对拿破仑一世的批评,可是,一时之间,竟有无从措手之感?
“我对皇帝陛下的批评,”萨冈说道,“大约有些惊世骇俗事实上,艾雷,除了你,我这些个想头,基本上没有跟其他的人说起过嗯,不足为外人道!”
“将军放心!”孤拔赶紧说道,“将军以知己待我,我既感荣幸,亦晓得轻重分寸的!”
萨冈点点头,“不过,对我的说法,你大约不尽以为然这不奇怪。嗯,这样,我再给你举一个例子”
顿一顿,“关于特拉法尔加之役,皇帝陛下有一句话,流传甚广,‘只要下三天大雾,我就可以成为伦敦、英国议会和英格兰银行的主人!’可是,大雾这样东西,难道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难道,皇帝陛下或者维尔纳夫,或者别的什么人能够呼风唤雨不成?”
“这是多么奇怪的一句话?又是多么奇怪的一种心理?”
“在这种心态支配之下,皇帝陛下明知法国舰队战力不及英国舰队,却一再催逼舰队突围北上,严令之下,维尔纳夫终于不得不起锚出港,以致为纳尔逊迎头截击,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全军覆没!”
“如果真正了解海洋,怎么会说这种……违反常识的话?又怎么会有这种企图侥天之幸、并将战略决策建基于这种侥幸之上之举?”
孤拔嗫嚅了一下,没说出啥来。
“特拉法尔加一役之后,”萨冈叹了口气,“法、英陷入战略僵持,彼时的情形,清清楚楚,征服英国,已经没有任何的可能了!以我之见,彼时,法国很应该与英国谈判,以承认英国的海外利益,换取英国承认至少默认法国对欧陆的支配权”
顿一顿,“可是,皇帝陛下却继续针尖对麦芒,出以‘大陆封锁’之政策,断绝欧洲大陆和英伦三岛的贸易往来,企图困死英国,这就太,太,太”
萨冈本来想说“太荒唐了”,连说了几个“太”字,终于还是换了一个说法:
“这是一个灾难性的政策!可谓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不对这是自损一千,却最多杀敌五百、三百、甚至只有一百!”
“彼时,欧洲大陆,战乱之后,满目疮痍,难以自给,而法国已经失去了制海权,无法从海外进口足够所需;英国呢,正正好相反既拥有完整的制海权,又拥有广大的殖民地,则一切所需,都可仰之于海外”
“‘大陆封锁’政策虽对英国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却根本不足以致命;法国和欧陆诸国的经济,却因此而濒临崩溃了!”
“所以,什么‘大陆封锁’?其实是‘封锁大陆’才对!‘大陆’未能封锁英国,英国却实实在在封锁了‘大陆’!”
“这个政策的出台和执行,深刻的说明了,皇帝陛下确实不懂海洋不明白制海权之生死攸关,不明白海外贸易之威力所在!”
“法国和欧陆诸国的经济到了濒临崩溃甚至已经崩溃的地步,皇帝陛下犹自不悟,犹以为,英国可以支撑不倒的根源,在英、俄之‘暗中贸易’,于是,决定大举攻俄唉,什么‘英俄暗中贸易’?较之英国的海外贸易,根本无足轻重嘛!”
“之后,发生了什么,艾雷,你也是清清楚楚的了!”
拿破仑攻俄,原因不止于“英俄暗中贸易”,不过,这确实是决定性因素之一。
孤拔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不能不承认萨冈说的有道理了。
看来,并不都是“非战之罪”啊!
“因为不懂海洋,不明白海陆异途,”萨冈继续说道,“同时,皇帝陛下又是陆战的天才,所以,自然而然的,就‘以陆领海’了!”
“咱们回过头来,以特拉法尔一役为例,看一看,彼时的法军,到底如何‘以陆领海’?”
“特拉法尔加海战前后,海军的行动,完全服从陆上统帅的安排,基本上没有来自海军参谋部的专业性建议,皇帝陛下甚至要求海军任何时刻都要严格按计划到达指定海域,完全忽视风向、洋流等因素对风帆时代海军的决定性影响。”
“彼时,法国海军秉持的,曰‘任务式作战原则’,即,海军作战的一切目的,都是为完成陆军所赋予的‘支援性任务’,并为此要求舰队应避免进行任何可能妨碍任务完成之行动。”
“这种荒唐而教条的作战原则,极大的制约了海军将领的主动性,使海军将领即便执行的不是炮击塞瓦斯波托尔港这一类纯粹的‘支援性任务’,而是相对独立的海上作战,也很少有主动出击的想法,更加不会以歼灭敌方舰队为己任。”
“特拉法尔加一役,法国海军行动之目标,由始至终,都仅仅是为了牵制英国海军,‘调虎离山’,使之不能在法国陆军横渡英吉利海峡的时候进行截击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舰队决战’这回事,甚至,即便出加的斯港之后被英国海军截住了,也仍然没有把歼灭敌舰作为目标。”
“开战之前,维尔纳夫只是向部下强调:如果法西联合舰队占了上风,便迫近敌舰,‘一对一作战’;如果落了下风,则应保持战线,‘各自为战’。”
“对维尔纳夫的布置,略加推敲,便可发现,其中没有任何队形变换、战术配合的内容,而‘一对一作战’和‘各自为战’也不存在任何实质性区别就是说,占上风、落下风,打法都是一样的。”
“一句话,这场仗该怎么打,作为主帅的维尔纳夫,心里头是一点儿数也没有的。”
“更绝的是,眼见英国舰队冒出了海平线,维尔纳夫下令联合舰队进行一百八十度大转向这是为了使加的斯港处于舰队的下风位置,以便舰队作战不利之时,可以撤入加的斯港。”
“风帆时代,舰队对决,抢上风位、抢t字位,是最基本的两条作战原则,维尔纳夫这一违背军事常识的变阵,不仅大大的影响了士气,也使联合舰队的队形陷入了一片混乱。”
“不过,也不能太过责怪维尔纳夫,彼时的法国海军,下风作战已经是‘潜规则’了,而原因也是一样的便于迅速脱离战场,不致与敌军过多纠缠。”
“开炮的时候,瞄准的,也往往是敌军舰船的风帆锁具以使敌人不能实施有效追击。”
“由头至尾,都不想着如何击沉敌舰?如何给予敌人最大的杀伤?”
“由头至尾,想的就是一个字‘逃’!”
“这样的仗,如何打得赢?”
“打既打不赢,逃又如何逃的掉?”
“分成两路纵队的英国舰队,将一片混战的法西联合舰队,轻而易举的分割成首尾互不相连的几段,既无来自旗舰的进一步的指示,‘各自为战’的法西分舰队们便完全不知所措,无论舰长和水兵们如何英勇,战斗也很快的变成了英舰队对法西联合舰队的一面倒的屠杀。”
“其中,由迪马努瓦少将率领的前卫分舰队的表现,可算是彼时法国海军僵化教条的典型了在其他分舰队遭到攻击时,一味前驶而不回援原因呢,是没有接到旗舰的具体命令,只好按既定路线前行。”
“在海战已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后,前卫分舰队终于返回了战场,然而,为时已晚,大局已定了。”
“而在返回途中,一艘战列舰和一艘二等巡洋舰竟然自相发生碰撞,不得不双双退出战斗。”
“这次滑稽的‘反攻’,仅仅二十分钟,便宣告彻底失败,并为特拉加尔法海战划上了句号。”
孤拔愈听愈是动魄惊心,特拉法尔加一役的经过,他也是非常熟悉的,可是,出于萨冈之口,法国海军之败,就不是“指挥不力”的问题了,而简直是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会打仗了!
“特拉法尔加一役,”萨冈的手指,又摇晃起来了,“可谓是,制度、战略、战术,无一不荒唐!”
好,终于把“荒唐”二字说了出来了。
“除此之外”,萨冈继续说道,“论及官兵之素质,法国海军也无法同英国海军相提并论!”
“军官们普遍海战经验不足,维尔纳夫本人更有‘纳尔逊恐惧症’他在阿布基尔海战中被纳尔逊击败,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基层官兵疏于正经的海战训练,难以适应大风浪条件下的作战维尔纳夫曾无奈的说道:‘同样恶劣的气象条件,对纳尔逊毫无影响,我们却不行。’”
“还有,是役,英舰的平均开火速度是法舰的两倍以上。”
“说句不好听的,特拉法尔加海战的结局,在开战前就已经注定了!”
“没有足够多的合资格的军官,是一七**年大革命留下的后遗症,这个锅责任,倒不能由皇帝陛下来负,可是,战略指导思想的荒唐、正经海战训练的阙失,皇帝陛下就不能辞其责了啊!”
说到这儿,萨冈驻足,转过身来,“艾雷,我如此长篇大论,你一定是已经听厌了。”
“不,不!”孤拔衷心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只是想说明,”萨冈说道,“再造法兰西海军之辉煌,重执世界海权之牛耳,责任都在我辈肩上啊!”
“这……是!”
“法兰西海军积弊已久,”萨冈说道,“如欲再造辉煌,恢复路易十四时代之盛景,便需自新”
顿一顿,“而这个‘自新’,需以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海战的胜利为起点”
孤拔明白:萨冈所谓“自新”,第一紧要的,还不在战略、战术什么的,而是废除“以海领陆”,使海军真正独立于陆军,彼此并驾齐驱,在此基础之上,才谈得上进一步的“自新”。
而“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海战的胜利”,将使海军获得废除“以海领陆”、真正独立于陆军的充足的底气。
作为这场海战的领导者,他萨冈将军,自然而然,将成为……嗯,这个“海军独立运动”的领袖。
那么,作为萨冈将军的副手的孤拔上校呢?
还用说?
不然的话,萨冈为什么要在这里向他“长篇大论”?
孤拔的心,不由得热起来了!
“我明白将军的意思”孤拔说道,“全歼中国的新生的舰队,就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海战的胜利’了!”
“对!”萨冈目光灼灼,“中国虽然不能跟欧洲第一等强国相提并论,不过,到底也是东方第一大国,而且,近年来对外的战绩,也相当不坏参与平定美国和日本的叛乱,都取得了胜利嘛!”
顿一顿,“我以为,不能再用一八六零年的眼光来看一八六八年的中国了如今之中国,已经堪为我之敌手了!”
中国是否真的“已经堪为我之敌手”,另说;不过,为了增加自己的胜利的含金量,是一定要强调敌人的“含金量”滴。
“还有,”萨冈说道,“中国这支新生的舰队的规模,虽然不算很大,不过,舰种齐全,结构完整,单从硬件上来说,可算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舰队,因此,亦堪为‘真正意义上的海战’之对手!”
孤拔点头,“嗯,这是公允持平之论!”
“另外,”萨冈说道,“中国人的这支舰队,到底是英国人教出来的,甚至,实际交战的时候,这班英国师傅还可能参战咱们也算是间接甚至直接的同英国人作战了!”
好,如此一来,这个“含金量”,可就更加的高了!
“艾雷,”萨冈直视着孤拔的眼睛,“法兰西帝国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一场正经的舰队决战的胜利了!打好这一仗,你我不但功在社稷,名垂青史,而且,以此为起点,将可以带领法兰西海军乃至法兰西帝国,走进一个崭新的时代了!”
我靠,热血沸腾啊!
孤拔微微吸一口气,朗声说道:“将军在前,孤拔追随骥尾,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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