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韩国夫人
不等李庆安起身,杨花花几步便先走了进去,沉香亭里,三姐妹都坐直了身子,杨玉环坐在正位,后面站着一群宫女宦官,在旁边侧位上坐着秦国夫人杨玉珮和韩国夫人杨玉珠,杨玉珮脸色淡然,仿佛一切都和她无关,倒是杨玉珠,一对柳叶眉都要拧成了鸡毛掸子,目光中透出一种不屑和尖刻。
虽然李庆安升官当上了庭州都督,但在杨家眼里,一州都督也不过是芝麻官而已。
这时脚步声响,进来的居然是刚刚发怒离开的杨花花,杨玉环大喜,连忙上前道:“三姐,你能回来太好了,都是自己姐妹,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杨花花冷冷瞥了一眼杨玉珠道:“四妹,我是给你面子,否则打死我也不会回头。”
杨玉珠的心思此时已经不在杨花花身上了,她探头向门外望去,她心里也有点好奇,这个在长安广为流传的李庆安到底是什么样子?上次杨花花过寿,她生病没有来,竟从没有见过李庆安。
杨花花一言不发地坐在大姐身旁,目光冷然地斜睨着杨玉珠,这个连侍女买一双袜子都要过问吝啬女人,李庆安会看上她的女儿?
外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变得矫健有力,人影一闪,李庆安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名宫廷侍卫,李庆安单膝跪下,施一军礼道:“臣李庆安,参见娘娘。”
杨玉环一剪秋水中露出盈盈笑意,李庆安曾当过她的掷壶师傅,虽然只有短短半天时间,但李庆安给她留下的印象,却一直令她难以忘怀。
“庆安将军,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回禀娘娘,臣先去了江都,后来又去了陇右,一直不在京中。”
“陇右之战将军辛苦了,本宫有件事想问问将军,不知将军能否方便回答?”
“娘娘请问,庆安知无不答。”
“将军不要这么紧张,在我这里,不会谈军国大事。”
杨玉环笑了笑,柔声问道:“庆安将军,我听人说你尚未婚配,那可有定亲?”
“微臣从小订了一门亲,后来女方搬家去了蜀中,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哦!那你可想去找她?”
“微臣没有时间,但我祖父临终前曾再三嘱咐,对方对我家有恩,大丈夫立于世间,有恩当回报。”
李庆安心中冷笑了一声,让他娶杨家的女儿,做梦吧!
杨玉环眼中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但她并不放弃,只要李庆安没有成婚就行,至于从小定了亲,那个是可以取消,关键是自己二姐要愿意,想到这,她一双美目向二姐瞟去。
杨玉珠从李庆安进门起,便开始仔细观察他了,李庆安身材高大魁梧,目光深邃,面廓刚硬有力,充满了一种男子汉的魅力,让杨玉珠的眼睛不由一亮,李庆安这种年轻、英武,充满了蓬勃朝气的感觉,让她心动了,这个年轻男子若真做了她的女婿,其实也蛮不错。
杨玉珠今年还不到三十三岁,也算是个年轻少妇,心中还有几分对异姓的憧憬,她也曾见过几个边将,在她记忆中,这些边关将领饱受风吹曰晒,个个粗鲁无礼、面目凶恶,要么是橘子皮脸孔,要么是酒糟大鼻子,让她生出一种生理上的排斥,所以杨玉环提出把她女儿许给李庆安时,她才那么反应激烈,可当她见了李庆安本人,她立刻动心了,莫说是嫁女,若她云英未嫁,她也.....
她本来是不想多问一句,但现在她已经忘了刚才的想法,杨玉珠笑着接口问道:“庆安将军,请问你父亲在何处高就?”
“夫人,李庆安不过是一介庶民,父母早逝,我从小随祖父去安西谋生。”
“原来是这样!”
杨玉珠沉吟一下又问道:“那你现在是什么爵位?”
“我现在是晋昌县侯。”
杨玉珠心中有些踌躇,李庆安的外表让她很满意,爵位也还可以,就是他出身有些卑贱,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杨花花在一旁喝茶,一言不发,她心中对杨玉珠充满了鄙夷,还说自己在外面找男人,可她刚才见到李庆安时眼中闪出的热度,不也是个水姓杨花的女人吗?还一本正经地教训自己,哼!
而另一个旁观者是大姐杨玉珮,本来二妹选女婿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身体不好,也没有精神过问这么多事,如果换一个人,她压根就不想说什么,但四妹选的偏偏是李庆安,听说几个族兄都对他恨之入骨,那就说明他是杨家的政敌,杨玉珮虽然不懂政治,但也明白祸水不能内引,这件事搞不好会让杨家内部分裂。
她心中十分警惕,可当作四妹的面她不好说什么,便咳嗽一声笑道:“我刚想起一事,大哥让我们中午去他府上相聚,说有要事相商,现在时辰已经到了,二妹、三妹,我们走吧!”
杨花花巴不得相亲之事不了了之,便起身道:“大哥好像很着急,咱们不能耽误了,快走吧!”
杨玉珠也想再和丈夫商量一下,便也站起身对杨玉环笑道:“四妹,那我们先走了。”
“你们....”
杨玉环见三个姐姐起身都要走,她只得叹了口气,“你们去吧!代我向大哥问好。”
杨玉环心里很乱,从前她们姐妹情同一心,过新年做一件衣服,总是大姐先穿,然后是二姐,然后是三姐,最后到自己,可最后到自己手上时,衣服还和新的一样,姐姐们都舍不得穿,都想着留给妹妹,那时家里虽穷,但那种温馨和睦让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现在富贵了,可姐妹们之间却再也不像从一条心了,哎!这是为什么?
杨玉环低头黯然伤神,这时李庆安道:“娘娘,若没有什么事,微臣告退了。”
杨玉环这才惊醒,李庆安还在旁边呢!她歉然笑了笑,柔声道:“李将军,今天我请你来,其实是想把我二姐的女儿凝碧许亲给你,不料你竟定了亲,是我鲁莽了。”
李庆安想了想道:“回禀娘娘,其实微臣并没有什么从小定亲,刚才微臣在外面听见了韩国夫人的话,临时想出的借口。”
杨玉环一愣,“难道李将军不愿意吗?”
李庆安摇了摇头,道:“我知道娘娘是个良善之人,所以不想欺骗娘娘,说实话,我不愿意!”
杨玉环凝视着李庆安,半晌才问道:“为什么不愿意?”
李庆安咬了一下嘴唇道:“娘娘,我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妻,韩国夫人的女儿或许美若天仙,可让我娶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就算她再美,我也绝不娶她。”
杨玉环低低叹了口气,“李将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实凝碧是我最喜欢的姨侄女,我一直就想给她找一个最好的夫婿,我便想到了你,你曾教我半曰掷壶,算是我的师傅,连圣上都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年轻有为,是大唐的栋梁之才,我便觉得你就是最合适凝碧的夫婿,没想到.....哎!算了,李将军,我不会勉强你。”
“谢娘娘理解,庆安告辞了。”
李庆安躬身行了一礼,慢慢退下去了。
杨玉环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远方龙池的一波粼粼碧水,今天她的心很乱,从姐妹生隙到李庆安的婉拒,她不由想到了自己,她十七岁被选为寿王妃,夫妻恩爱甜蜜,但好景不长,几年后,她被逼出家做了女道士太真,然后便摇身成为贵妃,后宫之首,三郎虽然对她百般宠爱,对她娘家更是无以复加的恩宠,但她总觉得她的生活中还缺了点什么,她从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可是今天李庆安的断然拒绝却拨动了她那根已快生锈的心弦:‘让我娶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就算她再美,我也绝不娶她。’
就是这句铿锵有力的话让她心乱了,李庆安绝不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可是她呢?她能绝不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吗?
.........
韩国夫人杨玉珠没有立即去大哥杨锜的府中,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家,她心里很矛盾,一方面李庆安给她的第一印象不错,另一方面李庆安的家世又让她有些踌躇,这种时候,她一般都会和丈夫商量。
杨玉珠的丈夫叫崔峋,官拜秘书少监,崔峋原本只是县衙里的小吏,因凭妻贵,竟一步登天,做到了秘书少监,这就像一个叫花子忽然捡到一件上好锦袍一样,穿起来怎么也不像那么回事,袍子虽然簇新,但头发上还粘着稻草,脚下还穿着草鞋。
表现在朝中,是他难以处理大事,屡屡抱病在家,朝廷允许官员一年最多请百天假,他要请九十九天,也不在乎扣那点俸料,在家里他也有些旧习惯未改,那就是从前手头拮据惯了,养成他节俭的习惯,这倒和他妻子杨玉珠有着共同之处。
说得好听一点,叫做节俭,可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吝啬,节俭和吝啬之间的区别是对己对人,节俭是自己和下人一样,都穿布衣、吃粗粮,把节约下来的钱捐给穷人,这是美德:但吝啬就是自己大鱼大肉、锦衣玉食,而对下人却是粗布糙米,赏根针还嫌多。
这夫妻俩无疑是属于后者,他们二人生活奢侈,杨玉珠头上珠翠,身上丝衣,脸上脂粉,这些加起来,每年耗费不下万贯,而崔峋喜欢收集田产,他这几年收集的田产,赏给十个亲王作永业田都还嫌多。
可就是这么一个大富贵人家,他们家的贴身伺候丫鬟买双袜子都有严格的规定,只准买最便宜的粗麻白袜,一年最多两双,且买新必须交旧,旧的若没坏,则浆洗后赏赐给庄园里的奴婢。
夫妻俩有个宝贝女儿,叫崔凝碧,长相一般,但心却比天高,夫妻俩一心想把她嫁入宗室,不仅光宗耀祖,而且宗室大多是豪门巨富,至于嫁给名门世家,其实也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有一种麻雀见到凤凰的自惭形秽。
今天崔峋照例请病假在家,他正盘算着去年河东旱灾,或许田产便宜,可以去收集一点,这时,妻子杨玉珠匆匆跑了进来,拍掌便道:“崔郎,有急事商议。”
崔峋放下手中笔笑道:“娘子,什么事?”
“是这样,我四妹想给凝碧说一门亲事。”
杨玉珠便将李庆安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我觉得这个人还行,但一时拿不定主意,想来问问你,你看他行与不行?”
崔峋不像妻子那样孤陋寡闻,他还是有点见识,眉头一皱道:“这个人还不错,早朝时被封为北庭节度副使,上面无正,实际上掌北庭大权,有高力士做后台,不过他家境不富,俸禄我就不说了,他两次受封赏的银绢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余贯,听说此人出手阔绰,我估计他手上的银绢已经没有多少了,咱们家也不可能给多少陪嫁,我就怕凝碧嫁过去跟他受苦,夫家不殷实,哪有娘家倒贴钱的道理?”
杨玉珠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而且听说他出身低微,父母都是庶民,咱们的背景也不是很高,总不能找一个还不如咱们的人家吧!”
杨玉珠本来是心有所动,可当李庆安的形象在她脑海中慢慢淡化后,她便冷静下来,还是觉得这门亲事不理想,她一心想让女儿嫁入宗室,实在不行,嫁名门世家也可以,偏偏嫁给李庆安这种边将,女儿还要跟去西域受苦,她心中开始不愿意了。
“我说崔郎,这件事就当没发生,咱们也别跟女儿说,省得她想东想西。”
她话音刚落,门忽然动了一下,“不好!”杨玉珠忽然反应过来,女儿一定在外面偷听,她一步上前拉开了门,果然是女儿崔凝碧站在门外,她脸胀得通红,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她见到母亲,不由忸怩地问道:“娘,真是安西的李庆安吗?”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