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扮成出宫采买的宫女，拿了自己宫里的腰牌，就跟在谢淮衣后头，出了宫。因为沈宁是贵妃的身份，身为在贵妃宫殿当值的小宫女，她有腰牌为证，这一路走来，还没有人敢为难她。让谢淮衣一直心惊肉跳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

等沈宁坐上马车，远离皇宫后，谢淮衣神色仍然有些恍惚，“你居然这么平安就出来了……阿宁，你可以呀。”

沈宁下巴扬了一扬，“当然，我治理后宫，自然有我的手段，不服我的人，早被我处理了。”

谢淮衣笑一笑，便坐出去了，“箱子里有一身给你准备的衣服，你换下吧，总不至于就这么穿着宫女装跟我到处逛？我去外边坐着。”

沈宁目光扫他一眼，谢淮衣摸摸鼻子，尴尬一笑，便关了车门，放下了帘子。沈宁摸索一番，果然从暗箱里找到了一身衣服，却是看着这身白衣，沈宁有些出神。她自进宫后，所有的衣裳都是宫装，已经很久没穿过自己在民间时的那种白衣了。而现在，谢淮衣竟然把自己以前最喜欢的衣服款式送到了自己面前，连同色的发带和腰带都准备好了。

沈宁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感觉到时光过得这样快，她竟也在后宫呆了这么久。

沈宁在沉默中，换好了衣裳，她拿起一面铜镜，看着镜中人。想一想，将乌黑长发打散，只用簪子别了起来。在宫里，她是少妇，是皇帝的女人，是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可出了皇宫，她根本不稀罕那样的身份，她只想做回自己。

想做那个入宫前的沈宁。

等谢淮衣开了车门，让沈宁下来时。白衣一闪，沈宁从车中跳起来的身影，让谢淮衣目中暗下。他看着沈宁的装扮出神，好像时光一点儿也没有变，她还是那个言笑晏晏的白衣少女，手中转着一绺秀发，明眸狡黠地看着自己，眼中不知道打着什么样的鬼主意。

这样漂亮而充满灵气的沈宁，像丛林中的精灵般，不属于人间。而谢淮衣，也已经好久没见到了。那么久，久的他都快忘了沈宁本该是什么样子。

谢淮衣觉得眼眶有些潮湿，飞快别开眼。

沈宁仰头，看着谢淮衣带自己到的地方，明王府。几年没来这里，这里已经不是明王府了，已经成为一座荒园，没有人来打扫。沈宁吸口气，却像是还能闻到当年的气味般。

沈宁侧头笑，“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你看，这里早就变了，连看守大门的人都没有了。”

谢淮衣轻声，“那又怎样？变得再多，也是我们曾经的故园，你曾经住过很多年的地方。你难道不想念这里吗？”

沈宁没说话，想念？怎么不想念？

她无数次地在梦里重回这里，无数次地推开这扇朱红大门，闻到满院的荷香，走过弯弯曲曲的青玉石砖，看过那么多的亭阁楼宇，走向那重重葱郁后的白衣公子……无数次地午夜梦回，梦醒之处，都是这里。

醒来，看到一枕泪痕，想到自己再回不去了。

沈宁低着头，笑容有些发苦，她最喜欢、最喜欢的地方啊，就那样一去不复返了。这种感觉，让她真不想看到明王府，每每看到一次，心就那么痛一次。

谢淮衣却在后头轻轻推了她一推，“阿宁，进去看吧，他在等着你。”

“谁？”沈宁下意识地问一句。谢淮衣没有答她，只是为她敲开了那扇门。

沈宁怔然许久，然后咬牙，抬起步子，走入大门后。那后面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她将用自己的眼睛，认真地看，一遍遍细致地看。

院门在谢淮衣的推动下，向她缓缓打开。沈宁推门而入，才进入其中，便闻到满园的荷香扑鼻。那熟悉的香气，让她想要热泪盈眶。当年她初见苏珏，苏珏便笑着告诉她，平华寺的荷花不算什么，他们明王府的荷花，才是开的最好的。那时候沈宁半信半疑，但她之后，确实再没见过比明王府开得更好的荷花了。

整片整片的青色湖水中，那绽放的荷花，硕大的荷叶，将她从记忆和现实中抽离出来。

她忘记了所有，只记得这荷香阵阵，带着她少时的记忆，还有那荷香后面的青年。

那时候，他是最喜欢种莲的，天下的人那么多，她再没有见过比他亲手种的更好的荷花。他每年都花很长时间料理这满池的荷花。少年时，他要处理许多公务，根本抽不出多少时间，而那抽出的时间，还要分给这些荷花许多。

沈宁总跟在他后头，一遍遍地问他，“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陪我玩呀。”

可他总是没有时间，总是抱歉地看着她……

沈宁吸吸鼻子，擦掉自己眼中流下的泪水，继续往前走。

那一排排的竹影倾泻，一阵阵的林风荡漾，一叠叠的鸟声聒碎，一幢幢的游廊纵横……将沈宁眼下的路，与放眼望去的大湖边的曲桥水榭相接。明王府的构造很奇特，是基于湖水之上，整个王府的房屋楼宇，全都是围着这一大片湖水而展开。

举目遥望，只见那大湖碧波浩荡，一片片落红随着湖水往远方流去，岸上的柳叶垂落，衬着水中的花影横斜。而再往后看，山峦隐于大湖后，其间少不得又有无数清溪泻雪，池馆水榭。明王府的风景，一直是让人赏心悦目，即使许多年没人搭理，也依然美好。

沈宁站在湖水前。

在她的视线中，水榭落在湖边，亭榭由游廊相接，其后有一座四方水阁凉亭，四面的窗棂大开，绛紫色的纱帘飞舞。沈宁站在窗外，面对着百亩残荷，再回头，又看到夕阳在湖面上，红通通一片，似要慢慢沉入湖底。远处水天相接，飞鸥扑腾着翅膀，点点如星。在夜色四合之前，万物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空气中冲满了水草和荷花混合的香味，顺着一缕缕的小风，吹向沈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