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妍缓步走到他身后，他的背影一半落在她身上，一半落在地上，和她的影子交缠，“你建这样一个塔，是为了什么呢？”

“那些百姓，我会放了他们的，”奚桓之答非所问，他静静地道：“你回去吧，你们要的，很快就会得到了，我要的，也很快就会得到了。我们求仁得仁，两全其美，多好。”

“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吗？即使不能回头，但是，我们可以绕弯，不一定非要直直往前撞得头破血流的，”林青妍又转了一步，走到他正面，同他对视，她眸光清湛，“不是吗？”

奚桓之转头错开她的目光，他的视线投向临风湖，望见一湖碧叶标致，莲花清香随风送来，他慢慢负起手，“我喜欢直着向前走，永不回头，永不绕弯，即使头破血流，也要向前走，也要这个世界陪着我痛苦。”

林青妍拔下发髻上的银簪，一下子刺入自己的心口，随着银簪刺入，一阵尖锐的痛，让她忍不住发出轻微的痛呼声，“啊……”

奚桓之听到钝器刺入肉里声音，还有她的痛呼声，立时转眸，便看到她心口鲜血漫出。但是她在笑，对着他那样温柔的笑，奚桓之慌忙一把抱着了林青妍，“青妍！”

“桓之，如果一定要用鲜血，才能平息你对这个世界的愤怒，那么，就用我的血，来洗刷你内心的愤怒，”林青妍倚在奚桓之身上，乞求地看着他，鲜血从她心口晕开，如大朵大朵盛开的红牡丹，“桓之，求你，原谅这个世界好吗？”

“青妍！”奚桓之一把抱住林青妍，惊慌地喊着：“青妍！清妍！！”

林青妍倒在奚桓之怀里，像柔弱的花朵一样虚弱，但她始终在笑，“我知道，我们都伤害了你太多，是我们、是这个世界亏欠了你，桓之，真是对不起啊，请你原谅这个世界，也原谅你自己，好不好？”

奚桓之细细抚摸着林青妍的脸，缓缓笑了，语声却是颤然的，“青妍，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要跟我过不去？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允许？既然他们不让你和我在一起，那么，也该让你幸福，不是吗？？他们从我手里夺走了你，却叫你受那么多的伤害！我为了父母放弃了你，我这么爱的你，我就这么放手了，他们却还害死了我的父母！青妍，这世界，天理何在？”

“桓之，我知道，我都知道……”

当一个人被辜负了太久，对这个世界便只有恨了。父母在他的幸福和他们的安危里，放弃了他；族人在他和家族兴荣之间，放弃了他；兄弟在他和爱人之间，放弃了他……

清香白莲的公子，他善良了那么久，便被辜负了那么久，爱人含泪入宫，昔年兄弟反目，族人的背弃……

他的善良，在慈宁宫那夜的大火里，在他看着那具骸骨的时候，便自行了断了。全世界都辜负了他，却还不肯成全他爱的女子的幸福。

那一刻，奚桓之对这个世界便只剩下恨了，而当他看着他心爱的女子被毁得那样彻底的时候，他心里那些汹涌的恶意一再摧毁着他的灵魂。

这些年，她是他仅存的善良，可这善良走到今日，终于也崩塌了。

“我不甘心！青妍，你叫我怎么甘心？”奚桓之紧紧抱着林青妍，字字含恨，“既然这是强者的世界，那么，我便成为强者，我要叫所有人都畏惧我，我要向这个世界讨回一个公道！”

“桓之，”林青妍抬手，纤弱的手轻轻覆在他的脸上，她努力凝出一个好看的笑看着他，“你只是恨你自己，我知道的，桓之，你恨的是你自己，因为你的善良，却成了别人伤害你的利器。可是，桓之，不要恨，这个世界也许并不是那么美好，但始终，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的。”

奚桓之的手覆在林青妍的手上，十指缠绵地交缠。

他看着她的眼里，都是温柔，那温柔如那盛开的花朵，只是他眼泪却忽然掉下来，“青妍，为什么那么多人伤害你，你却能不恨呢？我做不到，我恨这个世界，青妍，我恨这个世界！”

他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就像他和她一起失声痛哭。

林青妍苍白的容色如纸，只是笑容却是灿烂的，“这世界，只要还有一个人是爱我的，我就不会恨这个世界。哪怕即使，所有人都不爱我，我也不恨，我不恨任何人。桓之，我始终相信我能得到我的幸福，这个世界这么大，它总能容忍得下我的幸福的，是不是？”

林青妍是始终相信幸福的人，这样爱笑的一个女子，她相信这个世界能容得下她的幸福。世界那么大，总能容得下一个小小的她的小小的幸福的。

“青妍，我并不想原谅这个世界，”奚桓之轻轻吻了下林青妍的额头，一点一点轻吻着，温柔而疼爱，他的眼泪就也跟着落在她额头，打湿了她的发鬓，“这个赋予我这么多痛苦的世界，我是如此憎恨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恨，青妍，我好恨这个世界！好恨好恨！”

他那么多的痛与恨都找不到出路，这个世界却还要他善良，当没有人对他善良的时候，叫他如何才知道什么是善良呢？

“桓之……”林青妍的眼泪也跟着流下来，

奚桓之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眉睫，吻掉她所有的眼泪，“但是，如果你原谅它，那么，我也原谅它！青妍，我原谅这个世界，我原谅所有人的人，如果这个世界和他们能够容得下你的幸福的话，那么，青妍，我都原谅。”

林青妍失声痛哭，他内心那么多的痛苦，她明明知道的，却还是要他向善，她在和这个世界一起伤害他，“桓之，对不起！对不起！！”

多少仇恨，多少怨愤，才让当年清香白莲的天下第一公子，想要将这个世界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