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下朝后，慕扶樱同年舒靖一同要去年府，为慕清樱的后事做最后的处理。行至半路，刺客突袭，明显是冲着这两人来的。

慕扶樱倒是会两下功夫，夏帝更是派了两个武功高强的暗卫保护慕扶樱，若是保护慕扶樱一个人，那绝对是绰绰有余。

但年舒靖却是实打实的书生，又出身世家，士人大夫讲究个端庄持稳，平时连跑两步的的机会都没，更别提面对真刀真枪。

面对大批武功盖世的刺客，两个暗卫顾此失彼，最后慕扶樱为了救年舒靖，中了一箭，而箭上有剧毒。

因为就在皇宫附近，慕扶樱直接被送进了正德宫宣德殿侧殿，只是太医看后拔了毒箭，却道毒已入五脏六腑，回天无力，勉强能保个两天。

林青妍听完内侍禀报的时候，整个人愣在那里，只觉得明晃晃的太阳晃得人心惊肉跳，她的手撑在花廊栏杆上，整个人身子因为失力猛然前倾。

“太后！”宫娥、内侍慌忙上去一步，想要去扶她。

林青妍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碍，她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去宣德殿。”

立时宫娥上去扶住林青妍，林青妍神思恍惚地到了宣德殿，宣德殿的内侍宫娥看到她，纷纷安静地行礼再轻捷无声地退到一边，所有人都感到了非比寻常压抑的气氛。

屋里太医兢兢战战跪了一地，慕扶樱躺在床榻上，他失血的脸苍白得吓人，但神色十分平静。

夏帝坐在床沿，整个人僵持地坐着，脸色铁青，眸子里冷霜冻结。

林青妍看着夏帝，仿佛已经看到尸骨遍野，看到血流成河，因为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她敢断定，大夏，又要有一番腥风血雨了。

年舒靖跪蹲在床榻前，慕扶樱在跟年舒靖说话，他干涸的嘴唇费力地一动一动，“我想许是上天都可怜我们兄妹，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叫我们兄妹团聚。”

“哥……”年舒靖声音颤抖。

慕扶樱却如同在话家常，笑容平淡，“我一直担心清樱会寂寞，她一直没什么朋友，我又鲜少在家，她就这样一个人孤孤单单长大的。我很害怕她去了那边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你知道爹和娘去世的时候，她还太小，我怕她不记得了，找不到他们。”

年舒靖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轮廓刚毅的面庞滑下来砸在地上，那种沉默的痛哭，带着巨大的悲恸。

这个原来幸福的男子，在痛失爱妻之后，又要面对妻舅的死去，还是为救他而死。

“我很想她，也许上天可怜我的心意，所以才召唤我去尽一个哥哥的职责。”慕扶樱勉强扯动嘴角笑了笑，“我一直不是一个好哥哥，希望去了下面，我可以好好照顾她，疼爱着她，叫她不受一点委屈。”

“清樱临终托付我要好好照顾你，她一直十分尊敬你，长兄如父，”年舒靖眉睫轻颤，无法自持地痛声道：“现在，我要如何向她交代？”

她临终的时候，只托付了自己这么一件事，这个哥哥是她在尘世唯一的牵挂。现在，他却为了救自己要死了，对年舒靖来说，是一件太过悲痛的事情。

“清樱是个好姑娘，也是一个好妹妹，但她未必是一个好妻子，”慕扶樱有些难过地望着年舒靖，“舒靖，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不要担心，所以你就忘了清樱吧，你还有那样漫长的人生。”

年舒靖泪水流得很安静，但却是一个男人最痛的哭泣，他话语十分轻缓却很坚定，“哥你知道的，除了清樱，我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她已经耗尽了我这一生所有的爱。我会等着，等到百年之后，我们夫妻终会团聚。”

有的人，在爱过一个人之后，这一生，都再也没能力爱上别人。

说到底，年舒靖是受害者，不过是他们的一颗棋子，可这样爱着他妹妹的男子，叫慕扶樱也流下眼泪，“舒靖，忘了她吧，忘了她吧……”

林青妍扶着门柱，刹那泪流满面，仿佛有什么在心里流失了，再也回不来。

这一夜，宫门落锁之前，年舒靖只能出宫，便让太医也都走了，剩下他们三个人。年舒靖也好，林青妍也好，都很清楚，慕扶樱必然还有话跟夏帝说。林青妍便安静地立在一边，看着夏帝。

夏帝眼眸中的怒火熊熊，仿佛一点就能着，只是他望着慕扶樱的时候，那愤怒中便又透出深深的痛苦，如同波涛汹涌的黑海裂开一条小缝，泄露出他内心的悲痛。

“微臣已经完成微臣的使命，”慕扶樱淡笑着直言，不再有君臣的顾忌，“微臣很高兴，也很难过。”

“扶樱……”

“您已经不再需要我，”慕扶樱已经开始交代后事，“邹海能力不在微臣之下，他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的，由他来接替微臣的位置，微臣很放心。”

兵部侍郎邹海，是慕扶樱亲自教导的，是慕扶樱为自己选择的接班人，即使慕扶樱出事了，由他来接替兵部尚书的位置，完全不影响夏帝对兵部的控制。

林青妍看到夏帝的手在颤抖，但他在笑，笑得那么平静，“你知道，你和清樱对朕来说，是不同的，你这样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朕也会难过？”

“皇上您对微臣有知遇之恩，对我们兄妹有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皇上您出手相助，微臣同清樱只怕早已命丧黄泉，”慕扶樱的目光因为回忆而变得悠远，“皇上明知先帝同微臣父亲的恩怨，还是完全信任微臣，给了微臣一展抱负的机会，微臣身为男儿才不枉此一生。”

夏帝敢用慕扶樱是大胆至极的抉择，而慕扶樱对夏帝的忠诚也远超过人们的想象，两个男人为了大夏，为了黎民百姓，抛开上一代的恩怨，都有常人难以匹及的魄力。

夏帝沉默了会，黑瞳有别样的沉寂，“你，是不是故意的？那两个暗卫，他们还活着，你却出事了。”

这么多年了，作为夏帝的心腹，慕扶樱也不是第一次遇刺，以往也不是没有比这更凶险的时候，但都没出事。那两个暗卫是夏帝亲自为慕扶樱挑选的，他们还活着，慕扶樱就绝无出事的可能，除非慕扶樱是故意的。

慕扶樱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皇上，这是微臣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微臣一直很高兴，那么多人，您选择的是微臣。”

“你知晓被朕选中的人，并不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