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

“说吧！”

“快说啊，孩子。”

几双眼睛同时殷切地盯着，屏幕外的，屏幕内的，都在等着同一个结果。

灵堂外面的家属休息间内，严严实实遮盖着的布幕后面，是荧荧的蓝光，谁能想到他们出来后转而进入的，是一个置放着闭路电视的地方。灵堂内部的那个空间，早就安置了多个隐藏摄像头，谁也不放心只是让陆天瑾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又或者说，谁都不想错过这种命运的时刻。

“在录了吗？”

陆天泽问了一句，操作的人点头，严正以待，“放在棺椁内的收音器刚才被花梗碰歪了，不过没事，效果依旧清晰。”

“换到最近的摄像头。”

“是。”

最近的一个隐藏摄像头，纽扣大小，就是镶嵌在面纱上外表看起来像是宝石的那个东西，因为有点重量，此时滑了点位置塞住了闻人远的半边鼻孔。

呈现的影像倒是十分清晰，刚好在很近的距离拍出了顾礼的大半张脸。

老板默默看一眼陆家的这几个知情者，心里唯一的想法是，不能在别的事情上与陆家有冲突，他们不止做得出假葬礼这种荒唐事，在小细节上也执着得可怕。

“说啊，阿礼，你开口我就出现，不管是花海还是大海，我们都一起去看啊！”

陆天瑾有点急了，她的情绪也感染到莱昂，顾礼道歉后，突然就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她生怕这个从来都习惯把心事藏起来的男人会就这么只道个歉就回去。

说吧，把我当作是倾诉对象，把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都说出来！就是躺着的闻人远，都忍不住在心里开始为顾礼打气。事实上，他和陆天海一样，对顾礼并不怎么看好，但谁会去怪一个满身伤痕在葬礼上痛哭流涕的人。

药效走了一阵，他现在虽然还是不能动弹，但眼睛睁得开了，刚好可以从面纱下隐隐约约看到顾礼趴着的模样。

“……”

顾礼似是在回忆，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艰难地动了动，却是将手伸进棺内，找到藏在花丛中的手轻轻握住。

闻人远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这个棺材底部有降温装置，所以他全身冰冷得很，顾礼的手显得极为温暖，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怪异的感觉，虽然他这一生，被男人牵过手的次数也不算少。

“小瑾，我骗了你，那只蝴蝶没死。”

顿了顿，顾礼长出一口气，才低声絮语：“我怎么可能让它死，它是我们再次见面的信物。放飞它的时候，你不知道那时你的笑容有多耀眼，长夜里的一盏明灯，也同时映照进我的心里。”

“……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想到你，我就觉得生活很美好，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有勇气面对。”

说到这里，顾礼忽然噤声，似乎是想起了痛苦的回忆，又或者是难以启齿的部分。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闻人远甚至试图去回握对方以给予鼓励，幸好他不能动，不然得把人吓到。

陆天瑾定定地望着视野里唯一的这个男人，突然心疼极了，她以前从来不知道顾礼原来背负了那么多的东西，她任性地想要订婚，又单方面地结束，如此反复。现在想想，哪家大少爷能让她胡来到这种地步，难道只是因为陆氏的缘故吗？

显然并不是，是因为顾礼自己也在挣扎，他真的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得到幸福吗，诚然也不是，他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心安理得获得普通人的生活而拼尽全力去争取。

他只是为了自己吗？

陆天瑾从来都不相信这种屁话，因为顾礼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为了自己而去做什么的人。

“我……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就觉得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人。但你很执着，你的坚持让我越来越害怕自己的存在，我无法给你幸福，只会带给你痛苦，一想到这个，我就无法接受，所以……我选择远离你。或者，让你主动放弃我。”

“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才会取消那么多次婚约，但每次你又重新提出，我都……哈。”顾礼骤然苦笑一声，或是自嘲，“我其实有点高兴，但这种高兴很快会被痛苦取代，你为什么就是不放弃？”

“我转学，后来去国外留学，都是为了避开你。身边带着一个女人，也是为了让你死心，其实我和那个女人没有关系，她最多算是监控我身体状态的一名护士，所以才住在一起。”

顾礼说着忽然大喘几口气，似乎很吃力，身体有点要往下滑的趋势，不过他攀了两把又重新挂住，这次停顿的时间比之前哪一次都长。

闻人远的手心开始出汗，幸好因为套着丝质的手套，外面暂时摸不出来。他多希望是陆天瑾自己听到顾礼说的这些真心话，但一想到他穷其一生唯一一次被表白居然是顶替他人身份还是被个男人倾诉感情，闻人远顿时悲从中来，他其实才是最惨的那一个吧？

“我不会继续。”

这时，顾礼重新开口了，语气笃定。

“我不会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也会用我的余生去赎罪，如果我……”他迟疑了一下，手中的力道微微收紧，“如果我能抵消自己的罪孽，死的时候也许就能和你去同一个地方，你现在去的，太光明而美好，我还没办法，没……”

顾礼的声音骤然变小，听不清楚后面说了什么。灵堂内部的人也许没听清，但在灵堂外部的几个人，通过科技手段处理，还原了顾礼的话。

他说，没办法以戴罪之人的身份去，无论是顾氏还是陆氏，所该承受的罪恶都太多了。

老板背靠在墙上，没有去看屏幕，眸光沉沉地盯着虚空某处，顾礼说的又何尝不是他的命运。

陆天泽的脸色微变，陆天海直接不看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结局，陆天瑾此时应该恨不得冲出来告诉对方她没死。

大明星现在要找的是游曳，他想绕进去后面，但是才刚走出休息间，就看到游曳从梅园的入口进来了。

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像是刚和谁吵了一架。

陆天海微微挑眉，他现在过去，会不会被打啊？但他才不愿意像顾礼那样，非得到绝望的时候才把心里话说出来。

人的感情一定要表达的话，就必须传达给对方，否则还有什么意义。藏起来的东西，无论多么深厚，都薄如蝉翼。

他立刻打定主意，快步迎向游曳，不过才刚踏出灵堂的阶梯，天空就洋洋洒洒飘下来白色的东西。

“雪，是雪，下雪了！”

有人喊了一声，游曳一下止步，抬头望了一眼灰扑扑的天空，细碎的冰屑落进她的眼睛里，她闪烁了一下，极为冰凉，但也就是一瞬间。

她收回视线，就看到不远处的大明星，顿了顿，才重新迈步走过去。

……

顾礼将心里话都说出来后，想以一个吻作为最后的道别。

闻人远内心是崩溃的，他这二十几年的清白之身，竟是在最后要被一个男人夺走，可气又可恨呐！

幕后的陆天瑾登时就不行了，也不管会不会把人吓到，直接冲了出去，莱昂都没反应过来，也就没抓住她。

“不行！你只能亲我一个！”

陆天瑾的速度快得可怕，旋风一般席卷而出，一手重重抓着闻人远的脸往下压，俯身迎向顾礼，两人在极为狭窄的空间里终于碰上嘴唇。

顾礼愣住，难以置信地望向满脸泪水却笑着看他的陆天瑾，这一刻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

闻人远要是能说话的话，此时肯定满室都是他的惨叫声，陆天瑾再不把手放开，停止的就是他的生命了啊喂，谁来救救他，奇怪的滑溜溜的东西跑到鼻子里面去了啊！

“啧。”

监控室里的人一脸扫兴，最关键的时候，画面突然黑了，等切换到其他镜头，画面的两人已经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