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3章 农人的社交哲学
因为资源匮乏的缘故,古人的农具也是相对匮乏的,所以只能尽量一具多用。
好比厨子便是一口大铁锅走天下,炒也是它,煎也是它,炸也是它,煮也是它,加个竹蒸架还能当蒸锅使。
以至于左近很多农人都向老狗那里投来诧异的眼光,他们虽然没见过这种锹不像锹,铲不像铲的东西,但不影响他们看出这东西的好用。
当然了,梁叛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东西上面,他抬头找了一圈,才在一道田垄后面发现两顶小草帽。
那草帽几乎和长满了野草的田埂一样高,不注意瞧的话还真不容易瞧见。
梁叛便拉着闹闹走过去,老远便看到阿庆和阿虎正抬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土块,塞进脚下田垄中间一个同样方方正正的缺口当中。
做熟了农务的农民,都是随便铲一锹朝缺土的地方一堆,然后两锹给它拍平,便算完事儿了。
只有这两个新手小鬼,才会先将田垄先修个整齐的缺口出来,再挖出一块同样整齐的土块塞进去补,认认真真的,像是在补一块城砖。
梁叛瞧得不禁莞尔,也没走近过去,只远远地蹲在高高的田埂上,看着两个小鬼在那一本正经地忙活。
闹闹看着又可怜又可笑,说道:“教端府三哥知道了,不知是会心疼哩,还是会高兴呢?”
梁叛笑笑,便教老妈子拿出带来的纸笔,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速写起来。
这些年他的速写水平好像又有一些长进,不但画得更快,而且对动态的线条掌握愈发精准,对物体比例的还原也几乎没有多少误差。
很快,两个小孩弯腰耕作的形象便跃然纸上。
他将这幅画折起来收好,笑道:“你想知道啊,我回去将画寄给端王瞧瞧,然后让他回个信给我,就说你代府家的妹子想知道你啥感想。”
……
田野间的风吹遍了大地,带着一股湿漉漉的土腥味,和杂草汁液的味道。
农户们扛着农具,挎着竹篮,拎着吃食,三五成群地走在田埂上,迎着夕阳的余晖向他们的村落走去。
几个附近的农家在向老狗他们讨教了铁锹的样式和用法之后,亲自上手试了几次,便请托他们代做几个。
老狗很爽快地答应了。
这事梁叛没有掺和,农家或者说乡野之间另有一套社交哲学,这个老狗比他更了解。
当农人有一个良好的家教时,他们因为物资的贫乏而习惯了互相接济、交换和分享,这会令他们表现得比斤斤计较的城里人更加淳朴。
但当农人不具备好的教养,或者本身便处在一个道德恶劣的家庭中时,物资的匮乏却会促使他们展现出比城里人更狡猾、更恶劣、更没有底线甚至更没有人性的一面,这就是所谓的刁民。
就像冉清所奉行的荀子所主张的性恶论,强调后天的学习和感化,在礼义教育的同时,又推崇法制,以这些来提升和约束人民。
老狗虽然不懂这些,但与这两种人的交往规则,老狗显然都很熟悉。
所以该如何处理与这些人的关系,他比梁叛更加清楚。
现在梁叛只需要管好三个泥猴子就行了——干完活后,闹闹一时手痒,和两个小鬼打了一场烂泥仗,现在两个小鬼身上固然都糊满了烂泥,就连闹闹也像是从泥塘里打了个滚上来的一样。
梁叛在边上瞧的时候,已经笑得肚子痛,此时带着三个人往回走,想象着冉清瞧见他们时的眼神,又忍不住好笑起来。
不过三个家伙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恐怖,仍旧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刚才的“战斗”。
阿庆和阿虎还同时炫耀着他们的劳动成果。
当然,劳动成果是值得炫耀的,但是泥浆大战属实没有必要再讨论了。
果然,一刻钟后,等在门口的冉清远远见到几个人的样子,二话没说,便回家抽了一根竹条出来,然后就在门口将两个小鬼裤子扒了,狠狠地赏了一顿竹笋炒肉。
赏完以后还将闹闹严厉地批评了一顿,接着揪着两个小鬼的耳朵,要带他们回去洗澡。
梁叛笑得不行,此时才终于上来拦住道:“太太,你不要动了胎气,我带他们去洗罢。”
说着一手拎起一个光屁股的小鬼,跑到偏院后那条从山上引下来的溪水边,将两个光屁股的小鬼丢了进去,全身上下洗刷了一遍。
当两个小鬼用手遮着小JJ回到内院时,又被先生罚抄了二十篇课文,只好又哭着回屋抄课文去了。
梁叛跟在后面拍着手唱道:“哭死包包,眼泪洘洘,鼻子里面放泡泡……哈哈哈。”
阿庆和阿虎哭得更大声了,但是阿虎很快真的哭出了一个鼻涕泡,两个小鬼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
冉清也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远远白了梁叛一眼,叉着腰没好气地道:“一点正经没有。”
……
抚宁侯朱岳带兵到达广东以后,得知广州城有佛郎机炮十八门,虽然是二十多年前的旧炮,但也能威慑敌舰,使佛郎机人不敢靠近了放炮轰城。
离得远虽然也能打到城墙,而且可以保证不被城上的炮弹击中,但铅弹打在城墙上的威力也所剩无几。
所以广州城才得以坚守。
在了解到城中有兵有粮以后,抚宁侯便径直带兵向西,驰援广西梧州府。
正是因为有了抚宁侯的增援,梧州城才能几度易手又几度抢回,始终守住了广西的门户。
现在,敌人的战舰不知得到了甚么命令,终于在缓缓撤退了。
破败的梧州城,像是一片火焰中残存的废墟,在不到两千人的把守下苟延残喘着。
除了这些人,没人知道梧州城是如何守下来的。
这座城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城”了,因为靠近西江的缘故,它也距离敌人的舰船更近,毁坏程度比增城县还要大得多。
当确定敌舰已经彻底退入广东境内以后,部下才从一间破败的民房之中,将重伤的抚宁侯抬出来。
一名满面灰土的百户焦急地道:“侯爷,敌舰已经退了,属下送你去藤县找大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