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长安看了那旧船一眼，点头道：“在船上了。不过……佩德罗萨毕竟是别国使臣，我们这么做会不会……”

梁叛嗤笑道：“会甚么？是他自己强烈要求用船将他们送回吕宋治疗的，我们只负责找船，事先有没有强调过这是一艘旧船？”

富长安道：“按照大人的意思，强调过几次，还特地说过，我们是准备用来做靶船的。”

“对啊。”梁叛摊手道：“那还有啥问题。”

富长安蹙眉道：“可西班牙人未必会信咱们的说辞。”

梁叛笑道：“信又怎样，不信又怎样？不信来打我啊！他的炮打九百米，我的炮一千五百米，打完把吕宋岛收下，缺金缺铜都解决了。”

富长安嘴角抽了抽，对梁叛那句“兵强马壮才是底气，坚船利炮就是道理”有了愈发清晰深刻的理解。

……

老旧的海船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上，这艘船虽然年月过久，但还算结实。

船只有个很好的特点——只要龙骨保持完好，船上的任何一片木板都是可以替换的。

所以这艘船上很多块木板，都已经不是当年最早的那块了。

有些地方看上去甚至和新船没有甚么两样。

这也是佩德罗萨愿意选择这艘船回到吕宋的原因。

可是此刻，躺在船舱中的佩德罗萨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向身边一名从吕宋收买的仆人问道：“船好像停了？”

那仆人抬头感受了一下，虽然因为海面的风浪，船只还有些颠簸，但是的确像是没有在前进的样子。

他唯唯诺诺地道：“好像是的。”

“你快去问问那些明国人，到底是甚么情况？”佩德罗萨的脾气十分恶劣，但此时哪怕只是轻微的发怒，也会导致他的头痛，而且很快便让他的全身的都感到震颤的痛苦。

因此他立刻又龇牙咧嘴地躺了下去。

吕宋仆人站起身，正打算奉命去打听，突然便听“轰”的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接着船身也发出一声轰鸣，封闭的船舱毫无征兆地出现一个巨大的破洞！

漫天飞舞的木片和木屑还在空中四溅，另一侧船身也被打了个对穿。

汹涌的海水被呼啸的炮弹狂卷而入，整艘船就像刚才的佩德罗萨一样，不断地发出吱吱嘎嘎的痛苦的呻吟。

船上的每一块木板都像是在发出剧烈的颤抖，船只渐渐地像个麻花一样扭曲起来——它的船头向右倾斜，而船尾则向左。

当船身扭曲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断裂的响声如期而至，龙骨终于不堪重负，彻底断成了两截……

……

站在大炮后方，眼睁睁看着那枚呼啸的炮弹旋转着飞出炮口，几乎沿着一条笔直的弹道准确击穿了那艘一千五百米以外的大船。

洛佩兹张大嘴巴，彻底呆立在当场，他手中的火把“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难以置信……”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惊骇和惶恐，嘴里喃喃地念叨。

然而他此刻只想抱住自己的脑袋，大声地嘶吼，想要让自己的吼声来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那名金山卫的千户看着海面上漂浮着的无数木头碎片，只觉得头皮发麻。

朝廷新造大炮的事卫军中多少都有些耳闻，但是他没想到，新炮能有这么恐怖的威力。

富长安和陈福生也都是在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镇定，如果坚船利炮就是道理的话，那大明的道理……好像还蛮有说服力的！

……

十四日后，三月二十二日，谷雨。

一封织锦横轴文书密送西苑。

谪仙殿前，黄椅之中，皇帝眯眼看着外面纷纷的雨帘，如烟如雾，太液池中波光朦胧，似仙似幻。

小太监语调平直，毫无波澜地读完了文书上的内容，随后将书轴卷起，轻轻放在皇帝手边的矮几上。

皇帝沉默半晌，忽然叹了一声，转头朝身侧的陆玑道：“陆师，你遍观文史，我们泱泱中国自古以来，可曾出过这样的家伙？”

陆玑微笑道：“论功绩，自古人杰无算，颇有可相提并论者。可论跳脱惊人，似乎别无先例。”

“哼。”皇帝道：“每每出人意表，何止别无先例，恐怕空前绝后了。这个事……陆师，是不是又该赏他呀？”

陆玑道：“依老道看，潜龙勿用，赏不如不赏，不赏不如小惩。”

皇帝沉吟片刻道：“那便罚他禁足一年好了。”

陆玑笑道：“皇上英明。”

皇帝道：“听说他成亲了？娶的是宫正司司正？”

陆玑道：“是有此事。”

皇帝双手抱在胸前，双目微阖，长须飘动，默然片刻，才慢慢地道：“那小邯郸还住在他家里？”

陆玑有些想笑，垂首道：“是的。”

“罢了，全然不赏也不成。”皇帝拂袖道：“派人到大同去找代王，就当朕亲自替他说说情罢。”

陆玑口中称“善”，指着那文书问道：“这份《金山条约》如何处置，是否答应西班牙人的条件向佛郎机宣战，还请皇上示下。”

皇帝对此却显得兴趣缺缺，对这种大事，丝毫没有过问细节并亲自判断的意思，说道：“交内阁处置，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

三天以后，文华殿吵得不可开交。

一众文官武将依然泾渭分明，端王一派赞同宣战，而景王一派极力反对。

可是此次就连主持朝会的庞翀也倍感为难。

因为《金山条约》上的条件实在过于丰厚，只要向佛郎机人宣战，除了与西班牙国结盟通商以外，还可以得到非力皮那岛的治理管辖权。

至于那个非力皮那岛，又叫巴拉望岛，在座的众人虽然无一了解，但梁叛在另一份文书上说得很清楚，岛上有铜矿。

而且距离此岛不远的位置，还有一座民都洛岛，尚且未被西班牙人占领，此岛上既有铜矿，也有金矿。

最重要的是，非力皮那岛地处南海腰部，可以控扼形胜，掐断满剌加攻向大明的海路，也可以成为大明进攻满剌加的跳板，战略意义极大。

得到这座岛很简单，只需要公开向佛郎机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