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1章 大麻烦
这毛海峰三十来岁的年纪,下巴颏上胡子拉碴的,衣裳也穿得很不周正,但一双眼睛很有精神,身手也很矫健,不像南京城里有些被酒色掏空了的纨绔子弟。
所以虽然这个人张口就有些流里流气的腔调,梁叛对他的观感倒还不坏。
“呵呵,乱叫甚么?”梁叛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说道:“你好意思叫,也要问问我好不好意思答应?”
“哈哈。”毛海峰大大咧咧地踢开条凳,一屁股坐在梁叛对面,端起茶喝了一口,拱手道:“我义父……哦,是汪指挥使,他跟我说的,要我当你是长辈一样尊敬。不过你大人既然这么说,我就不磕头啦。”
他话是这么说,但说完以后停下来想一想,突然又站起身,说道:“算啦我还是磕一个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日后再挨瓜落。”
话音一落,居然真的就避席而出,正儿八经地给梁叛行了个大礼,口称:“梁大叔在上,受侄儿一拜。”
“咚”的一下,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砖上。
磕完头便重新起来坐回条凳上,毛海峰哈哈一笑,伸手擦了擦脑门上的灰,留下一个清晰的红印子。
梁叛惊了一会,连伸手扶都没来得及扶,毛海峰便已坐了回去。
他不由得失笑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应付你义父的差事?”
“那不会!”毛海峰把手一挥:“我……我们汪指挥使说了,我虽然人在吴淞江所,但恐怕朝廷还不放心,所以呢,我这里副千户的位子一直空着。我来一是拜见大叔,二呢就是想请大叔替侄儿向朝廷说说,给我派个副千户来,两面都放心,是不是?”
这毛海峰的表现有些太过坦荡了,或者说大大咧咧,全无忌讳。
梁叛倒相信他是真心的,唯独可虑的是眼下这个时机。
吴淞江所换防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干甚么毛海峰早不找,晚不找,偏偏要等自己来到苏州的时候才找?
若是一辈子不来苏州,这小子是不是一辈子也不会想起这件事?
他没有将这个疑虑说出来,而是提了个小小的问题:“那你想要甚么样的副千户?”
毛海峰无所谓地一挥手:“都行,只要不是那种成天啰嗦人的就可以,最好是上面有关系的。”
梁叛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要上面有关系做甚么?”
毛海峰道:“上面有关系的话,可以替我们弟兄们说说情啊。咱们吴淞江所自从换防过来以后,只领到过两个半月的粮饷,去年冬天的冬衣没有发,制式的腰刀和鸟铳也没有。
“我看对岸宝山所的可是年前就拿到新鸟铳了,咱们弟兄只能抻着脖子眼巴巴看着,倭寇万一打过来了,咱们拿甚么防备啊?”
他说着把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梁叛沉默。
原来是这么回事。
看来毛海峰给自己磕的那个响头可不是白磕的,几声大叔也不是白叫的,自己得替这个便宜侄子想办法解决麻烦。
可他如今不在卫军,就算在卫军也管不到吴淞江所的事情。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借口推辞过去,不要牵扯到这件事里面。
何况前几天徐丰还突然没头没脑地派人给他捎了封信,让他最近不要多管闲事,当好自己的差,最好找个地方去放放假。
当时梁叛没当回事,他本来就已经很宅了,根本就不管别人的闲事,谁会手痒来找自己的麻烦?
也不知道徐丰又从哪得知了甚么对自己不利的小道消息。
可今天将毛海峰的事连起来一看,便不由得他不警觉了。
毛海峰见他不应声,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着。
梁叛片刻后道:“你有没有向上面反映过?”
“上面?”毛海峰咧嘴一笑,“东西就是上面扣的,找他们有啥用。”
梁叛没有说向更上面汇报这种蠢话,卫军里越级上报可不是好事情。
他想了想说:“行,粮饷和副千户的事,我都可以找朋友帮你问问。不过我不在卫军,能力也有限,未必能改变甚么,不要抱太大期望。”
毛海峰站起来拱手道:“多谢大叔。”
梁叛抬了下手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是谁让你找我的,但我想不会是汪指挥使。”
没等毛海峰辩解,他接着又道:“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大叔,你的年纪可比我大。”
他说完笑了笑,不再多言,起身上楼去了。
毛海峰目送着他身影消失在楼道中,神色略有几分复杂,最后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带着一群人飞身上马去了。
……
满载着南北成衣的商船再一次停入了满剌加港,这是个很不起眼的商船,也是唯一一艘能够穿过海盗和倭寇封锁的海面,安全来到满剌加的明国商船。
不是因为这艘船的主人有多大的能量,也不是因为这艘船与倭寇和海盗们做了甚么交易,纯粹是因为葡萄牙满剌加总督的需要。
石竹商会在去年换过会长以后,新任的会长裴德洛便经常来往于大明和满剌加之间。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十五次还是十六次踏足这片土地了。
商船到港以后,第一批被卸下来的不是南北商行的成衣,而是一个个油布密封的大箱子。
十几名肌肉虬结的力士,小心翼翼地将箱子从船上搬上整整十辆货车以后,便分作两边护着这些货车朝宫殿的方向而去。
另外有一名大鼻子的佛郎机人留下来,和这艘商船的管理者裴德洛结账。
裴德洛和这个大鼻子寒暄一番过后,便教船工清点那批银子,不出意料,比账上少了两成。
这群该死贪婪的吸血鬼!
纸牌的生意很赚钱,也很遭人眼红,所以很多人都想在这笔银子上打打主意。
裴德洛将那些吃回扣的总督府官员们咒骂了一句,便让人收好银子,又抬出两个油布包裹的箱子。
与这两个箱子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珠光宝气、大腹便便的身影。
老苏丹又换了两颗金牙,春风满面地从码头对面的店铺之中走出来,一直走到岸边,紧紧拉住裴德洛的右手,笑道:“又见面了,我的朋友!”
他的手下上船去将两个箱子搬下来,很快塞进一架遮盖严密的马车当中运走。
老苏丹看着那辆运送纸牌的马车离开,满是油光的脸上,笑容渐渐收敛。
他拍了拍裴德洛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衣服先不着急,我的朋友,看在我们合作如此愉快的份上,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你们有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