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6章 大昭狱的狱吏
丁吉原在踏进茶馆的那一刻,心情已经从最初时的震动不安变成了无比的平静。
人一旦做好了某种决定,不管是好的决定,还是坏的,那种由彷徨和患得患失带来的不安,总能消减一些。
丁指挥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几乎是在见到那名总旗的下一刻,便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决定。
何况他之所以提前出来,本就是因为对里面那些人的嘴脸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厌恶。
或者说,他对这种无意义的阴谋和争斗产生了厌恶。
这种情绪不知道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在自己的府邸变成了一堆废墟时。
或许是见到自家老二丁泰升被火烧伤的惨状时。
或许是看到自己那个险些被拐走的孙子,带着一群小孩,灰头土脸地出现在西城指挥所门口的那一刻……
他迈步进了茶馆,段飞搬了凳子来,梁叛伸手请他坐,陈碌面无表情地向他点了点头。
丁吉原没有坐,他看着梁叛,平静地问道:“老夫现在应该算是阶下囚?”
“或许罢。”梁叛耸耸肩:“也可以转做污点证人,那你就是我们的线人或者卧底,看你自己的选择。哦,转做污点证人你明白吗,就是反过来帮我们指证那些人。”
他朝园林的方向一指。
丁吉原当然明白,他颔首道:“可以。”
此时被拦阻的街道上已经不可避免地聚集了一些行人。
他们被挡住了前路之后,却并没有全部按照锦衣卫的指使绕到离开,而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停留下来,抻着脖子朝封锁的区域里张望。
南京城已经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这让很多围观群众很不习惯,他们甚至感觉,这段时间要比年中那四个月还要长……
事实上,并没有。
梁叛四下扫了一眼,看到了那群一脸兴奋,交头接耳的人们,他甚至在人群中瞧见了几顶轿子。
不过他没有在意,而是转头向丁吉原道:“丁指挥,请你先说一说罢,他们在里面干甚么,聊的又是甚么话题?”
丁吉原没有隐瞒,也没有提甚么条件,出乎意料的配合。
他简单地三两句,便讲完了园林内的事情。
“陈执中等人打算将佛郎机人在南京骗的银子送出去,然后从苏州出海,运到满剌加。”
“工部右侍郎蔡秾带了一位新面孔来,是湖溪书院的山长,他们打算在里面出一份力,但想要将自己投进去的那份银子拿回来,而且还希望得到一些报酬。”
“佛郎机人的意思,是同意退回湖溪书院所投的银子,但是没有额外的报酬。他们要在腊月十五那天制造一场事端,趁乱将银子运走。”
没人知道他们想要制造甚么事端,佛郎机人并没有打算今天透露。
但梁叛心里立刻浮现出“大同”这个词,再联想到自己打算在腊月十五举办的纸牌大赛,那便很轻易地怀疑到大同楼的身上。
他们要在大同楼里做手脚?
他无法确定,也没有更多的线索佐证他的猜测。
于是梁叛暂时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问:“佛郎机人要求蔡秾如何配合?”
丁吉原抿了抿嘴,才道:“他们要工部提供一千斤火药。”
梁叛默然。
一千斤火药,在南京能拿出来的,的确只有工部。
兵部的仓库中当然也会常备一些火药,而且不会少于这个数,但同样也不会比这个数多出多少。
因为一千斤足可以打出八万发的火铳,等闲根本消耗不完。
但是兵部即便有这么多火药,也拿不出来,因为只要动用了立刻就会别人发觉。
就像一个盘子中本来有十一个苹果,突然被人拿走了十个,那会太过显眼。
而如果是一个装满了数百只苹果的箩筐,少了十几二十个便很容易被人忽略。
工部就是一个存有数百枚苹果的箩筐,哪怕丢失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在一位右侍郎刻意的隐瞒之下,等闲也的确很难被人察觉。
梁叛听到丁吉原的回答,脑子里便自然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先将人撤走,将蔡秾等人放掉,等他们真的从仓库中偷了一千斤火药以后再抓人?
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闪过这个念头。
但几人互相对视之下,便很快同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珍珠桥附近已经被他们围成了这个样子,想要悄无声息地撤走根本是不可能的。
里面的人出来以后也一定会知道外面的情况,指望他们还像甚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按照原计划去做,那是痴人说梦。
“那蔡秾有没有答应?”梁叛向丁吉原问出了这个问题。
丁吉原道:“不知,他们在商量的时候,老夫便离开了。”
陈碌皱了皱眉。
梁叛却摆手道:“那无所谓,还有甚么知道的,与今天无关的事情也行,随便聊聊也行。”
他说着便看向丁吉原。
这老东西肚子里肯定还有很多货,不趁现在多掏一点更待何时?
丁吉原略一思索,最后摇头拒绝:“没了。”
他现在只需要渡过眼前的难关,没必要再将自己卷到其他事情当中去。
他从一出门便看出来了,这次缇骑所真的来者不善,否则也没必要与梁叛合作。
而当他瞧见大昭狱的人送来一架架刑具的时候,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明智之举。
当大昭狱的人马赶到以后,已经有围观群众看傻了。
这都是些甚么东西?
铁链、皮鞭、烙铁和夹棍他们都认识,老虎凳也能猜出来,但是那柄大铁刷子是甚么东西?
以及那口大铁锅和那口大缸……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碎细小的物件,都装在盒子里由昭狱的狱吏背着。
与众人心中所想的阴沉狠毒的形象不同,那些昭狱的狱吏们此刻看起来十分轻松,甚至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他们经过人群时,有离着近的甚至听见有人笑着说了一句:“今天不知道要不要刷皮刮骨,那是你的拿手好戏。”
另一个回了一句:“哎呀,好久没见过下油锅和请君入瓮了,还是那个有意思,说实话,刷皮怪恶心的,而且每次都要清理半天。开水烫完了铁刷子刷,刷得到处是血和肉丝,刷出骨头为止,洒扫起来每回都累得腰酸背痛……”
左近一人听得当场便呕吐起来,其余人也心惊胆战的,一脸作呕之态。
梁叛看着外面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再看看段飞,啧啧道:“好残忍啊,天天看着这些东西,我担心你会误入歧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