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9章 只是跟着书院走
第二辆马车上下来的,便是万端。
沈教授可以无视李裕,无视钱申功,但是不能无视这个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他立刻走上去,抓住万端宽大的袖子,大声地道:“万正仪,书院可曾亏待过你?”
万端一愣,转头与陈碌相视苦笑一下,摊开一双胖手对沈教授道:“没有啊。”
沈教授眼中顿时露出几分希冀,急忙道:“那你何必跟着陈谦台厮混?你做官这么久,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凑起来的这些人,官阶太低,乌合之众罢了,能有甚么前途?”
万端还是笑笑:“我不是跟着陈谦台啊,我是跟着书院,再说我们官职不低了。”
“甚么跟着书院,你再执迷不悟,只会是书院的叛徒!你以为你们两个五品官就算不低了?万正仪,你做官这么久,还如此天真?”沈教授涨红了脸,几乎是嘶吼着发泄自己的愤怒。
万端此刻也不再笑了,他板着脸,很严肃地道:“我做官时间不长也不短,但是一定比你长。沈教授,你一天官都没做过,在这里教我做官,岂非可笑?”
沈教授的愣了一下,抓着万端袖子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万端接着道:“我们不和人争斗甚么,只是秉承书院的宗旨做官做事,五品官,能做的事情很多了,怎么会低呢?”
这时钱申功在旁道:“沈教授,你不用再讲了。书院教我们为德行读书,为民生经国。我们至今无愧于书院和教授们的教导,所以今天的路,正是跟着书院在走,谦公只是在前方为我等执灯引路罢了,何来叛徒一说?”
沈教授骤然间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他左右看看,却见第三辆马车的车帘掀开,从中缓缓走下一个人来。
见到这个人,沈教授脸色发白。
他认得对方,一个在短时间内从松江知府升任南京户部右侍郎,然后莫名其妙被皇帝指派到南京户部尚书位子上的人。
陈碌等人纷纷行礼,常朴躬身还礼。
看到他们行的都是平礼,沈教授忽然像是明白了甚么,指着常朴,结结巴巴地道:“这……这……”
道路上车辙声三度传来,又有两辆马车到了山脚下,头一辆上下来两位,第一个是江宁知县张梦阳,第二位是前江宁知县、现任松江府通判张守拙。
见到张守拙,就连陈碌也有些吃惊,没想到他也从松江赶回来了。
张黑子黑着一张脸,没去看陈碌,也没管沈教授,而是走向后面一辆马车。
最后面那辆车上先跳下一人来,是南京礼部主客司主事薛东。
薛东却没往这边走,下车后便伸手向车内,像是接甚么人。
张守拙快走两步,同薛东一起,从车内扶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来。
那老人精神十分矍铄,双目炯炯有神,下车时腿脚也还灵便。
站到实地上之后,便甩手将自己的弟子推开了,大步流星地走到人堆中间来。
众人见到这老人,个个是不敢置信的激动神情。
李裕和钱申功干脆就行了大礼。
老人摆摆手,声音洪亮地道:“哎呀这些礼数烦得很,既然都毕业了,大家便是同参,弄这些做甚么。”
他一边说一边向陈碌身边走去,经过沈教授身边时,后者突然拦住他,瞪大双眼道:“谢……谢教授?”
老人瞪了他一眼,说道:“是我,怎么样?”
沈教授被他目光逼视,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谢文松教授便不再理他,走到陈碌身边,与众人见礼,随后问陈碌道:“陈谦台,你将老夫请来,说要重建书院,讲课业治学问,我问你,书院建起来没有啊?”
陈碌当年虽然没有拜在谢教授的门下,但也听过他的课,此时恭敬地回答道:“还没有,不过重建书院不是小事,选址、营造都要慎重,学生等不敢擅做主张,还要等几位教授前来商榷。”
“那也罢了。”谢教授道:“总要有个落座的地方?”
“有,国子监可以先借数间学馆,这是梅祭酒答应了的。”
“那还成,几时开讲?”
“先请小歇两日,眼下只有先生一位教授,学生足有上百,一时哪里讲得过来?”陈碌道:“回去之后商量个章程,做学问的事不好忙乱。”
“嗯,那回去再说。先上山瞧瞧吕子达好了。”
到了此时,沈教授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现实与他想象之中出入甚大,陈碌似乎是真的在重建湖溪书院了……
而且,决心和成果都比他预料中的要大得多!
他茫然而麻木地站立当场,可笑蔡桑梓还在各处奔走,打算给陈碌他们这“几个人”一点儿颜色瞧瞧。
这个打算不能说错,只要让那些盲目跟着陈碌走的人看清现实的残酷,他们便有很大的可能会明哲保身,彻底与这个叛徒划清界限。
可现实对陈碌真的是残酷的吗?
就在他绝望得想要逃离的时候,却听陈碌的声音道:“沈教授,来都来了,不上山去瞧瞧子达吗?今日是他生祭,他可是为湖溪派舍身取义的功臣,也没有‘背叛’书院啊。”
……
山顶上,梁叛等人终于找到了护国寺,也看到了护国寺门前的那株梅花。
以及远处向阳一面的山坡上,那座孤独的坟茔。
冉清看到那座坟堆的时候,眼圈儿便红了,和梁叛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墓碑前。
墓碑上只有“吕致远之墓”寥寥几个字,立碑者的名字刻在一角,是吕伯安。
这块碑很粗糙,立碑的人显然没有花多少心思和银子。
不过也看得出有人来打扫祭拜过,坟堆四周都有杂草被清除的痕迹。
跟来的两个老妈子看上去是很有经验的,立刻拿了扫帚在墓碑基座上扫了两遍灰,又将牺牲摆好奉上。
梁叛则点燃蜡烛,捧出香炉,各人便在坟前上了香。
纸钱燃起的火焰,将空气都蒸腾的有些变了形状。
那座墓碑在火光之中微微扭曲晃动起来,纸钱燃烧的烟雾腾起,愈发将那墓碑笼罩得如真如幻。
梁叛好像看到那烟雾之中有道影子轻轻一晃,仿佛有个人影从中迈步而来。
他的精神一阵恍惚,鬼使神差地向烟光之中伸出手去,那个人影好像也伸出手来,同他用力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