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8章 三山脚下
山脚下,陈碌的马车停在道旁,段飞骑着马,瞧见路边停靠的另外几辆车,张眼朝车上的灯笼一打量,不由失笑。
他马鞭朝那几辆车一指,说道:“大人,瞧瞧谁来了?”
陈碌瞥见灯笼上有个“梁”字,撇嘴道:“怎么哪都有他?”
但念头一转,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反倒觉得在此遇见梁叛,也是情理之中了。
他点头道:“嗯,他本就该来的,倒是我疏忽了这一茬。”
陈碌来三山的目的和梁叛一样,也是为了吕致远的生辰,前来拜祭一下。
这是过世后的第一年,所以生祭一定要做的。
但他没有立刻上山去,是因为和沈雁平约好了,要在今天谈谈。
陈碌可不想在吕致远的墓前谈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愿意和沈教授见面。
若非今天日子特殊,这三山非来不可,姓沈的且还约不到他。
等了一气,远远瞧见路上驶来一辆单薄的马车,大概便是沈教授来了。
和陈碌镶了暖垫的固然不能比,同路边梁大财东家那几辆裹着油毡布的大车更加无法相提并论。
陈碌有些纳闷,沈雁平入赘的那家不是听说很豪阔?怎么出门这样寒酸?
但也有可能是李裕他们。
事实证明陈碌最开始的直觉是正确的,马车停下来,下车的正是沈教授。
只是今日的沈教授完全没有了往日意气风发、儒雅从容的模样,只有一派形意萧索。
段飞让陈碌的车夫将车赶到梁叛他们那堆去,自己也骑了马远远躲开,留他们两人说话。
沈教授施了礼,说道:“陈首脑,别来无恙?”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为了秦墨笙的事了,至今已然一月有余。
秦墨笙死后,沈教授也搞了几次聚会,但都没有邀请陈碌。
书院那边也没给他传递过任何消息,陈碌心里很清楚,他们这是将怨气和责任都撒在了自己的头上。
好像秦墨笙的死是他陈某人一手造成的。
他不知道沈教授和蔡秾是怎么对书院说的,反正这事他也不在乎。
文人的通病便是这:喜欢将自己的无能归结到旁人的头上!
我怀才不遇,是你眼瞎;我被贬遭黜,是世道黑暗。
陈碌想着撇了撇嘴,愈发庆幸自己的选择正确。
他还了礼,说道:“沈教授,开门见山好了,究竟有何指教?”
沈教授沉默了两息,挤出一丝笑容动:“山长对此事十分关切,传信来说,希望你能回心转意,你有甚么条件可以尽管提,书院能做到的,一定照办。”
那天晚上冉佐告知陈碌反出书院一事后,蔡秾当场震怒,沈教授却连夜派人送信去往湖溪,也很快得到了山长的回信。
山长的意思,就是尽量和陈碌谈谈,如果陈谦台愿意回头,那不妨答应他一些条件。
即便陈碌铁了心要走,那也可以,但是不准拉着其他人和他一起叛离。
当时根据冉佐所说,李裕似乎已经被陈碌笼络,万端也在场,但还不知万胖子是甚么态度。
所以沈教授几次约见陈碌不成以后,也没在意,蔡桑梓甚至觉得这人离开书院反倒是好事。
于是两人便不再管陈碌,一同去找李裕谈。
谁知李裕倒是见了他们,态度却比陈碌还要强硬,与蔡秾顶了几句以后,竟然毫不客气地将他们扫地出门。
他们只好再去找万端,可万胖子像是直接消失了一般,根本找不到人!
到这时他们才觉察出事情有点不对劲,接着去找旁人时,不是避而不见,便是见了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冷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沈教授这才有点慌了,打定主意必须要趁着今天的日子,和陈碌见一次!
“他关切?”陈碌冷笑,“那他为甚么自己不来见我?”
沈教授再度沉默,难道他要说其实山长根本没有太当回事吗?
当然了,山长是不知道,整个南京城里的湖溪派成员,有一大半都跟着陈碌退出了……
陈碌的心情有点烦躁,他不想再和沈教授谈了,皱眉道:“还有话吗?”
沈教授看出他要走,连忙道:“陈首脑,这些年书院可待你不薄,没有书院……”
“行了行了行了。”陈碌很不客气地打断他:“简直屁话!我是在书院读过几年书,可是这些年我为书院做的事比你们加起来都要多!我自己可以自责,但是你们谁也没资格指责我。”
沈教授蹙紧眉头,不忿地道:“可是没有书院,你带着那些六七品的同参,又能做甚么?”
“当日我们保住白册,靠的就是一群官职六七品的同参,还有一个连官都不是的捕快,后来呢?”陈碌冷笑:“文伦下台之后,你和那个正三品的大员又做了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嗯?”
沈教授阴沉着脸,他今日刚被岳丈痛骂一顿,在陈碌这里也一再受窘,多年涵养的心态已有失衡的迹象。
他嗓音沉闷地丢下一句:“没有书院的支持,没有大员在前面押阵,你们不可能做成事的。陈谦台,你会害了那帮年轻人!”
他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这时道路上又有几辆马车缓缓驶来,并很快到了近处。
沈教授脚步一顿,却见几辆马车次第停了下来,李裕先下了车,见到沈教授,本就有些哀戚的脸色更加难看。
但他没多说甚么,只向沈教授略点了一下头,便走过来同陈碌见礼。
和他同驾马车的是许久不见的钱申功,他昨晚便从溧水回来了,住在驿馆之中,今日正好同李裕一道儿来三山。
他的表现与李裕如出一辙。
陈碌与钱申功还礼,便等着其他的人下车。
沈教授瞧见钱申功时,先是不敢置信,但很快变得麻木接受了,只是再看陈碌的时候,眼光之中愈发充满了嘲弄和鄙夷。
他倒要看看,陈碌将这帮热血上头的年轻人纠集起来,能有甚么好结果。
官场上倾轧斗争的残酷,难道你不知道?
靠你和万端两个正五品,又能撑得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