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3章 九品芝麻官
薛东见果然是富长安,十分高兴,大步流星地从人流中挤了过来,中间被人撞了好几下也浑然不觉。
他走到富长安跟前,惊喜地道:“万年兄,你何时到京来了?”
富长安同他作了揖,有些赧颜地道:“朝廷起复……教我出来做事……”
他没好意思说是做个九品官,即便如此,脸上也是火辣辣的。
薛东没发现他的异样,只是替自己这个同窗感到高兴。
他问:“那你如今在哪个衙门任职,怎么也不来找我们这些老朋友?”
富长安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难道他要说,自己一个堂堂赐进士出身,如今只能窝在会同馆里面做个九品的芝麻官吗?
“在……在兵部……”他只好含糊地回答。
确实是在兵部,会同馆便是归属于兵部管辖的。
薛东却很不解风情地追问道:“我在礼部,你是兵部哪个司?”不等富长安回答,他便奇怪地道:“咱们两家衙门在青龙街上是隔壁啊,为何一直不曾与你碰面?”
他似乎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这个多年好友身上的行头很寒酸。那身直裰已经旧得没法穿了,也不怎么合身,不知道是向谁家借来的。
或许是察觉到薛东审视的目光,富长安也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对方,见薛东穿的直身好像是丝棉的料子,当然不能与绸布相比,但这料子看着与普通的丝棉很不一样,柔光细密,质感上竟是与丝绸各有千秋的好布。
裁剪也很板正,非常合身,胸口处还绣着一个淡淡的“北”字。
这样的做工,应该也不便宜罢……
富长安一咬牙,通红着脸道:“我在会同馆。”
薛东闭上了嘴巴,刚才因为高兴而毫无保留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不过我打算辞掉了。”富长安立刻道。
“不要!”薛东立刻劝他,“辞掉做甚么!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会同馆的职位非同寻常,我劝你先做下去看看!”
“可是……”富长安痛苦地道:“我要为朝廷效力,并不是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每天看着几个杂役洒扫庭院,坐等着不知道哪天会来的外国使臣……”
薛东神情严肃地道:“你不能这么想!不过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你,这样罢,我正要去拜会我的上官,你同我一起去,大概他能告诉你一些东西。”
富长安有些心灰意懒,但还是应付着道:“你的上官是哪位大人?”
薛东道:“我是在礼部主客司,我的上司当然是主客司郎中了。姓梁,梁郎中。”
富长安一愣,只觉世间之事有时候很是奇妙。
他道:“梁郎中不是去了京师吗?”
“他应该回来了,我路过白虎街的时候听人说的,右军都督府今天都没放鞭炮。”薛东一本正经地道:“欸?你也知道他?”
富长安略一犹豫,点头道:“知道,我正是去找梁郎中的,但是他不在家。”
“不在吗?”薛东蹙眉,“那这样罢,明日上职以后我见着他便替你问问,你寓在何处?”
富长安道:“就在会同馆。”
他一方面对这个差事毫无信心,但另一方面也有值得宽慰的地方——至少会同馆中房屋管够,否则他可没有银子出去赁房屋住的。
富长安点点头,听从了薛东的话,打算再等两天看看。
“走罢,你我同窗也有几年不见了,我请你吃饭。”薛东抓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便朝街边一个饭馆里扯。
富长安连忙道:“不必,不必了!馆里有伙食……”
其实他根本不想应酬,因为吃请就要回请,可他第一个月的月俸还没发,哪里来的银子请人吃饭?
再说即便发了也没有多少,月俸五石五斗,折合二两多银子,一个月小请一次还吃得消,可若来往多了,你请我我请你,何处是个尽头?
“走罢,同我客气怎的!下午湖溪书院有个会,在四牌楼国子监对面,正好你同我一道儿去,都是同窗学兄,这么多年,正好见见。”
薛东说着,手上加大了几分力气。
自从他在礼部主客司任职,又接受了陈首脑的开导勉励以来,整个人都还处在一种积极向上的情绪当中,因此在对待朋友的时候,就显得过于热情一些。
偏偏富长安的顾虑甚多,对他这种热情实在难以消受,所以一直在挣扎着。
但他听见“湖溪书院”四个字的时候,脑海之中便油然想起那浩渺无边的长荡湖,那悠悠长长的珥渎河,想起洗墨池,想起笔冢,想起了书院。
还有少年壮志的情景。
他不再挣扎了,亦步亦趋地跟在薛东身后,走进那饭馆,坐在桌边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当年在书院读书的画面。
那时候,大家都是意气风发,大家都挥斥方遒,大家都怀揣理想,大家都很好啊……
……
富长安已经很久很久不曾下馆子吃饭了。
以至于刚坐下来的时候还有些局促,薛东不断点菜加菜的豪爽更教他不安。
好不容易用过了一顿饭,吃下一盏酒,富长安窘迫的心情才放松下来。
饭后富长安带着几分忐忑的心情,跟随薛东离开饭馆,沿着南京城中曲折多变的街道,漫步来到四牌楼。
他一路都在看着南京城繁华的街景,看着那些来去匆匆的人们。
富长安觉得南京城里的人穿着很体面,体面之中透着一种匆忙。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匆忙地行走在街道上的人,其实很多并不是南京人。
他们有些是行脚的,做买卖的,奔走的,当差的。
或许在南京有自己的基业,或许有房有地,但他们都不是正经的老南京人。
如果富长安在南京待的久一点,便会了解,真正老南京人的生活是很悠闲,很放松的。
颇有些不思进取的享乐主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会想到这些。
富长安觉得有点紧张,紧张到他一连追着薛东问了好几次:甚么时候能到四牌楼?四牌楼还有多远?要见哪些人?
薛东到最后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只说有书院的沈教授、工部右侍郎蔡桑梓,还有一些其他的书院同僚,听说还有一位新任的礼部左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