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0章 最后的两个问题
车厢内壁上蒙了一层软垫,梁叛掸掉肩膀上的几片雪花,靠在柔软而温暖的垫子上,看着对面的冉清,和靠里坐的两个小屁孩,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阿庆手里正摆弄着一枚玉制的挂件儿,个头不大,只有大拇指粗细,短短的一个圆柱体,雕刻着繁复而细密的纹路,是一头在乱云之中若隐若现的盘龙。
那挂件儿用一根红丝线系着,大概是哪个长辈送给阿庆挂在脖子上玩儿的。
“这是甚么?”梁叛一边问一边伸手就要去拿。
阿庆连忙双手紧紧包住,背过身子将挂件儿挡着,紧张地道:“你不许抢,这是皇爷爷送我的!皇爷爷让我给他写信,只要盖上这个印,就可以直接送到宫里去给他瞧。”
“印?”梁叛好奇地道:“那是个印章?”
阿庆便将挂件的底部量给梁叛看了一眼,是个反刻的“寿”字,皇帝居然送了阿庆一枚寿字印,还能直接通达禁内,怪不得不给看了。
梁叛讪讪地收回手,撇嘴道:“你皇爷爷舍不得你,怎么不把你留在宫里玩啊。”
阿庆道:“皇爷爷问了我一大堆问题,然后说冉先生是好先生,教我跟着先生,不要荒废了学业。”
梁叛看向冉清,问道:“端王没有留你啊?”
冉清捋了捋发丝,笑着点了点头:“王妃留了。”
不用问结果,当然是没留住。
梁叛顿时有些得意——瞧瞧,端王妃留不住的人,跟着我跑了。
冉清见不得他的得意劲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说道:“临走时听张太岳向端王说,今早内阁那里吵翻了,很多官员想保文森特……”
说完,她清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而又可悲的神色,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梁叛也没想到,他已经将文森特的真面目曝出来了,怎么这些官员还要保他。
而且文森特是皇帝亲自下令抓捕的,这些被骗的人却要为一个骗子求情,而不惜得罪皇上?
哦……
梁叛忽然便想明白了:文森特若能出来,那这个买卖还会继续做下去,全天下还有那么多有钱的人值得去骗,只要一天没有骗完,这买卖一天没有结束,那这些官员投入的银子,就依然能够每月返还红利。
只要他们不做最后几批入彀的人,那便终究会赚钱的。
至于后面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受骗,越来越多的白银或者血汗钱被堆在金字塔的底端,那和他们并没有关系。
他们只要能赚到钱,就不介意一边拿着红利,一边给这买卖做活招牌吸引一波又一波的被骗者,哪怕最后被骗的资金会以几何形式增长,哪怕最后整个大明会损失数以亿计的银两,会将整个国家的积蓄、底蕴彻底掏空,那也与他们无关。
死的只是最后接盘的人。
梁叛甚至猜想,这其中搞不好就有一些人,从一开始便清楚地知道文森特的把戏,但是无所谓,只要他们自己能赚到钱,便不介意跟着一起玩这个游戏。
从来便不会缺少助纣为虐的人。
不过,这是京师上层该考虑的事情了。
考验的是皇帝的决断、景王的良心,和庞翀的选择。
梁叛并不想继续掺和这些,他不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管理者,也不是救世主。
阿庆将那寿字印挂在脖子上,小心翼翼地塞进衣服里,小手隔着衣服拍了拍,说道:“梁叛,我皇爷爷问了我甚么,你不想知道吗?”
梁叛立刻大摇其头:“不想,别跟我说,我没兴趣!”
阿庆道:“不行,我要告诉你。”
梁叛无奈地捂住额头,逃是逃不了的了!
冉清忍不住嫣然一笑,看着梁叛如此吃瘪,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皇爷爷问冉先生平日如何教我,问我学了甚么。问你是怎么做的官,还问你在南京是怎么搞事情的……”阿庆掰着手指头数起来:“还有你这个人和别人有甚么不同,问你是不是很爱钱,你的倭话是哪里学的。最后……”
梁叛心中一惊,哀叹道:来了来了!
冉清也张大了嘴巴,等着后面的问题。
阿庆接着道:“最后还问了两个问题,我答不上来——当然了,你的倭话在哪学的我也答不上来,不过皇爷爷说这个不知道无所谓。
“最后两个却必须知道,还要我写信告诉他。他问:你到倭国以后到底有没有正式出使,有没有见过倭国国王。第二个问题是甚么时候再送点像神火铳和望远镜那样的东西进宫给他玩玩。”
“我就知道……该来的始终要来。”梁叛摇头道,“你就跟他说,我没有见过倭国国王,在倭国纯粹是逃命的。不过我替大明在倭国种下了好多种子,能有多少开花结果我也不知道,至少岛津这个已经开花了,汪直那里也问题不大。
“至于新东西,有是有,但像神火铳和望远镜那种级别的,还要等等,我的科研团队快要就位了。问题是没钱啊,也没地方。”
阿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撇嘴道:“唉,你都不够我皇爷爷猜的。我替他回答你罢,他说既然你承认没有正式出使,但毕竟还是有功劳的,而且你的奏疏也算完成任务了,所以不予追究了。”
梁叛一脸黑线。
“还有,要钱要地方的话,你回去找徐丰,唐王在南京有座别院,送给你了。”
“唐王?哪里的别院?”
“皇爷爷说你去过呀,在城外。”
梁叛恍然,他知道是哪座别院了。
好家伙,段飞的大姨夫居然是唐王……
没错,能对上了,他大姨夫是河南的,唐王的封地就在南阳。
马车在并不怎么严酷的风雪之中不紧不慢地行进着,他们这次不必全程冒着寒风赶路回去,走的也不是来时的原路。
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通州。
扬州漕帮已经有一批漕船卸完了漕粮,即将掉头返回,他们只要在通州等两天,然后跟着漕船一路到扬州便是了。
到通州并不远,他们不必再停歇几次,马车卷着风儿从驿道上行过,却没看到路边的树丛中,静静地立着一个雪人。
雪人的背后,积雪堆成了高高的一个雪堆,却没能遮盖住四片雪亮的钢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