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7章 谢师宴
卢献之便将庞翀如何派宋善到自己家里,以景王和内阁的名义对自己威逼利诱的事说了。
其实他心中着实后悔,若非几个月前一意跑去松江,和梁叛打擂台,此刻如何会陷入这般左支右绌的难堪地步。
之前面对梁叛的愤怒也是源自于此,不过更多的还是一种色厉内荏的表现。
而梁叛不断高压冷酷的态度,也让他那脆弱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下来。
他很清楚,梁叛的手里掌握着自己通倭和贪污的扎实证据,只要对方愿意,随时可以让自己人头落地,甚至于抄家灭族!
在松江府被梁叛他们逼疯的江荣,一直到上个月,还会在每天清晨起床之后,站在院子里大声背诵林逋、吴韬、卢献之,还有他自己的罪状。
就像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让卢献之每天都活着心惊胆战之中。
所以当宋善找到他,当他知道自己被迫卷入这场皇储斗争中的时候,他便当机立断,派人将已经能有大半日清醒的江荣杀了。
江荣虽然死了,可他心里的惊慌和担忧,却仍在纠缠着他,并没有半点消减的迹象。
眼下卢献之再没有对抗的想法,便将庞翀和宋善与自己接触的细节,还有自己所知道的对方的情报,不论繁简,都一一说了。
梁叛便坐在上面看着他,静静地听着,中途没有一次发问,仿佛这些信息对他来说并不存在疑问的内容,而那种眼神,就像是已经掌握了一切。
卢献之说着说着,偶尔与梁叛对视一眼,心中便泛起一阵恍惚,他恍然间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梁叛,也不是任何一个自己下级乃至平级的同僚,或者对手。
那个人和在松江时的锋芒毕露不同,眼下似乎已经完全蜕变成了另一个心境,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一股“气”,一种上位者身上独有的“气”……
卢献之察觉到一股淡淡的,无形的压力,正从梁叛的身上散发出来,让他既不至于惊慌失措,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坦白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卢献之悚然一惊,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住口许久了。
抬头望去,梁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努力定了定心神,道:“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梁叛没点头也没摇头,他问:“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会同馆的大使和副使瞧见?”
卢献之很平静地道:“瞧见了,兵部主事是宋善的学生,这里可以说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你们住在这里,实非善策。”
“啊,没事,住在这里,至少安全,不是吗?”梁叛笑了笑。
卢献之想说“未必”的,但自觉并无这个义务一再提醒对方,干脆闭口不言。
梁叛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解释,当然了,他所说的安全完全是个糊弄鬼的理由,他并不怕被人监视,甚至还打算故意让人看到一些东西。
他站起来道:“好了,请卢大人光降,本来为了叙叙旧,不过看样子卢大人没甚么心情,那便改天再叙罢。”
卢献之道:“不必了……”
“我说改天。”梁叛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到时候会教人通知大人的。”
卢献之咬牙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欺凌弱小的恶霸,用力地捏住了自己的拳头,却没敢做出任何动作。
这时梁叛一拱手道:“请罢。”
卢献之只好还了个礼,蹙着眉头地去了。
卢献之一走,会馆门外的一个黑影便悄然退了下去,梁叛认得,那是会同馆大使。
梁叛坐回自己的椅子里,支着腮帮子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自己提前到京师,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因为他一来,就忍不住要搞事……
他刚才甚至差点就要给卢献之布置点甚么任务了。
……
下午端府有人到会同馆来,带了端王的帖子,请梁叛和冉清两位先生过府用晚膳。
帖子里说得很客气,表示端王要“亲自请教”、“以谢二位先生教育犬子之德”。
梁叛和冉清对阿庆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教育”了,不论是以“教书育人”还是以“教导”、“养育”来解释这个词,他们都够得上。
端王也为他们这次的见面吃饭挑了个很好的由头,或者说借口,就是“谢师宴”。
令梁叛没想到的是,这场谢师宴竟然既隆重又简单,说隆重是因为端王与王妃共同盛装出席,说简单则是席间并无梁叛想象中的各色端王一派的官员,只是端王一家三口加上梁叛冉清、阿虎,作陪的只有一位府上的西席先生。
就连张太岳也不曾请来同席。
真就是“谢师宴”!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让梁叛十分意外的事,那位作陪的西席先生,他居然认识。
竟是徐文长!
这和他记忆中的历史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端邸内院的一座偏厅之中,装饰简洁朴素之中透出几分雍容之气,中堂是个一笔的草书“穆”字,两边对联为“正其末者端其本,善其后者慎其先”,可谓别具一格。
九人共坐一桌,并无身份高下之别,两边十二盏羊角灯,将偏厅之中照得一片灯火通明。
阿庆今日也是一身盛装,端端正正地坐在其父的右手边,端王此时正摸着他的小脑袋,声音温和而平缓地向冉清和梁叛说着一些感激的话。
梁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端王看去,那是个白面短须的青年,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脸庞的线条柔和,眼神也很温柔,整个人谈吐之间,都给人以亲切和蔼的感觉。
他似乎不是甚么高高在上的王公贵胄,而是一位普通的,很有修养的青年。
仿佛是察觉到了梁叛的目光,端王慢慢听了口,迎着那两道目光望回去,脸上带着笑意,说道:“梁先生,翊镌把你教的拳打给我瞧了,哈哈,打得很好。府上的护卫跟我说,这拳杀气太重,建议我不要让小孩子练了,你猜翊镌怎么说?”
梁叛笑着看了阿庆一眼,不假思索地道:“他肯定让那位护卫老兄找我打一架试试,谁赢了就听谁的。”
“哈哈哈哈。”端王一边大笑一边摇头,感慨地道:“梁先生,你猜得一点不错,你比我了解这孩子,我这做父亲的,都要妒忌你了。”
阿庆也在一旁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