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8章 报仇
礼部主客清吏司的公廨之中,潘六躺在地上,微弱的气息好像时有时无,让一旁的梁叛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这厮一下气上不来,就嗝屁了。
潘六喘了一会儿,突然声音低沉地问:“我大哥……大哥,来没来?”
梁叛皱眉道:“已经派人去叫了,我还是给你找个大夫罢……”
“不……不要,我怕是……不成了,我要等我大哥……”
潘六脑袋偏向门口处,等待着他大哥的到来。
门外不断有人假装路过,然后伸脖子朝屋里看一眼,都是穿着五六品官袍的郎中、主事。
南京礼部除了每年的几大郊祭、陵祭之外,基本没有甚么业务,最忙的反倒是管教坊司的几个小官。
所以这帮郎中和主事们,一个个都闲得蛋疼,好不容易有个戏码可瞧,哪有不来的道理!
问题是潘六这吊毛根本不让梁叛关门,他要第一时间看到吴明经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在教坊司“视察”了一夜的吴侍郎终于行色匆匆地赶到了,潘六就像打了一剂肾上腺素一样,猛然坐了起来,抓住吴明经的手便哭喊道:“大哥,南京的黑道太黑了,兄弟冤呐,从家里调人来,调人!替兄弟报仇!”
吴明经看见他这副样子,也把老撇那帮人恨得牙痒痒,怒声道:“好,老六,你安心去,哥哥一定给你报仇!”
潘六得了承诺,立刻仿佛心愿已了似的,直挺挺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呼吸慢慢变得平稳起来。
吴明经一看,以为他是死了,一下扑在潘六的身上,哭叫道:“老六!你跟着哥出来,没教你享几天福,反倒白白送了性命,哥哥对不住你啊……”
梁叛冷眼旁观,心中暗骂这两个傻鸟。
潘六的伤势他早就检查过了,一处致命伤都没有,最多身上有点挫伤,加上肋骨一处可能有轻微骨裂和鼻梁骨折,好吃好喝好修养着,三天不到头就可以出去砍人了。
这下倒好,整得跟下个礼拜就要过头七似的。
好在两人没闹多久,斜对门同在青龙街上的太医院便派了两名医士过来,替潘六诊了个脉,一人诊过还有些拿不准,特为让另一位也诊了一遍,最后两人背起药箱就走。
吴明经一看急了,连忙拉住两人,问道:“怎么的,真没救了?”
其中一个年纪大点,一部虬髯胡子的医士一看便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即口气很冲地道:“家里红花油有呗?”
吴明经道:“有,喝几顿?”没等医士回答,他自言自语地道:“看来真不成了哈,不然也不用这个偏方,别说,这偏方还真他妈偏!”
那虬髯胡子的医士气道:“甚么偏房!喝个屁,哪里疼擦一擦!以后这种跌打损伤不要找太医院,就算找也不要找我们大方脉的。”
说完和另一个医士急匆匆走了。
吴明经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猛的朝潘六的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死狗东西,给老子起来,装得挺像啊!”
潘六惨叫一声,一骨碌爬起来,一脸茫然。
吴明经这才有空向梁叛看了一眼,缓缓从袖筒里摸出两个大元宝来,放在大桌案上,指着梁叛的鼻子,霸气十足地道:“小子,你今天帮了老六,就是我吴某人的兄弟,过去的事一码归一码,从今以后南京礼部由哥哥罩着你!还有这点小意思,就算吴某人请你喝酒。”
梁叛有点想笑,最后摇头道:“喝酒就算了。”
推开吴明经的手指,便施施然出门而去。
潘六不满地道:“大哥,这小子不给你面子!”
吴明经摇头道:“算了,我马上派人回亳州一趟,调一批弟兄过来,给你报仇。让这些南京城的人看看,到底谁更黑!”
……
出门右转,去拜了礼部尚书和左侍郎,这两位都是南京礼部的老人,正经科甲出身,并不是买官来的货色,为官的气派也很正常。
简单做了寒暄和认识以后,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尚书,着实将他勉力了一番。
等到梁叛走出公廨,那名礼部左侍郎才用不打肯定的口吻道:“至正公,此梁叛莫非便是彼梁叛?”
老头喝了一口茶,蹙眉道:“你说的是……”
“哈呀,便是几个月前,南京城里沸沸扬扬的那个小锦衣卫!”
“喔,是他!”老头思忖着摇摇头,“不大像,不大像。不过,是也好不是也罢,与我辈无干。”
“呵呵,不错,至正公所言甚是。”
……
康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茶馆的,只知道浑浑噩噩地在里面坐了一气,耳边嗡嗡嗡的,甚么话也听不清,只知道那些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扎在他心头上的尖刺。
后来店里似乎来了一个包着头巾的男人——他自己不记得了,但多年锦衣卫中锻炼出来的习惯,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那个片段。
那个包着头巾的男人一来,和振武营的仝指挥说了两句话——康端弄不清自己是怎么知道对方属于振武营的,或许是听见了相关的只言片语,或许是来自自己意识深处的臆造。
两人说完话以后,走到柜台边,一人掏了几个铜子儿,交给那名低头看书的茶馆老板。
然后这帮人便一窝蜂地离开了茶馆……
再后来……
康端的脑中一片空白。
再后来是甚么情形,他已经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还充斥着某种喑喑的嗡鸣,他不知道那是甚么声音,一直到,那嗡鸣之中隐隐透出来一点别的甚么声音。
那些别的声音,像是人的叫喊,还是喝骂,那不重要。
渐渐的,耳边的喝骂声清晰起来,喑喑的耳鸣消退下去,眼前模糊的景象也渐渐变得清晰。
康端猛然从混沌的状态中惊醒,睁大双眼,便瞧见自己身处于一个偏僻的巷子里,七八个军汉将自己围在中间,那个仝指挥正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声地咒骂喝问着:“你他妈说话,你是甚么人,为甚么跟着我们!”
那些军汉也鼓噪地在那里叫嚷:“对,说话,是不是奸细!”
“你在茶馆干甚么,你知道甚么!?”仝指挥满是坑洼的狰狞面孔几乎占满了康端的全部视野,唾沫星子喷得他满脸都是,“快说,谁他妈派你来的!”
康端迷迷糊糊地道:“我是南京锦衣卫百户康端……”
人群中安静了片刻,一个声音忽然道:“他就是那个戴绿帽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