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夜袭
三天前桃渚城的确是破了。
官军在城内同倭寇打巷战,愣是从早上坚持到了半夜,把一条校场巷死守住了。
李伉道:“后来戚参将率军杀到,又将倭寇赶出去了,眼下围成的大军是暂退了。”
李伉说得平平淡淡,对那场战斗也没有多少细节上的描述,但梁叛的一颗心却不断地揪紧。
不过听说戚将军亲自坐镇桃渚之后,悬着的心又渐渐放了下来。
“不过……”李伉坐在后堂的客厅之中,脸色颇为担忧地说,“听我爹说,戚参将恐怕自身难保,朝中很多人要弹劾他。”
这个当初在南京城纵马浪荡的纨绔少年,眼下仿佛突然变得稳重起来,言辞之间多有对时局的关心和忧虑。
“甚么人要弹劾?”
梁叛大感不解,眼下正是战事焦灼之时,那些人此刻弹劾戚继光是出于甚么用意?
李伉也说不上来。
很多事情他接触不到,光靠自己琢磨又不得要领,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些上层的东西,不管看上去如何离谱,其实在本质上都有固定的内在逻辑,这种逻辑其实说破了并没有甚么高深之处,一旦把握之后,其真正的目的通常并不难猜。
但这个前提是要掌握足够的信息,梁叛现在两眼一抹黑,更加不知就里。
坐在后堂吃了两盏茶,仍不见李梧回来,梁叛心中记挂着冉清她们,着实着急,干脆不再等了,同李伉告辞,让他知会一声,将监视周老大家的衙役撤了。
至于四海商行,则交给台州府按律处置,他便不再过问了。
李伉派人替他叫了管寄来,管寄匆忙来拜见了,二人在府衙换了马匹,奔去客栈接了收拾停当的苏菲娅,直奔桃渚而去。
一路奔驰了两个时辰,初离府城时,沿途村镇倒还完好,可是越往东走,目中所见越是荒凉,到处都是焚烧打砸的痕迹,无数房屋倒塌、田地山野化为灰烬!
三人甚至在路边看到七八具尸体,其中一具被人从胸口劈开两半,显然是倭刀的手笔。
还有一具妇人的尸体,浑身赤luo,倒在田埂上,胸口一个深深的血洞,鲜血早已干涸凝固,十几只苍蝇不断地在尸体上盘旋。
那尸体面朝着大路,脸上还保留着痛苦屈辱的神情,苏菲娅不禁捂住嘴巴,眼中泛着泪光。
梁叛一路看得心口发堵,愤怒的火焰无情地灼烧着他的灵魂,让他痛苦,也让他感到仇恨。
……
与残破坍圮的东城墙不同,桃渚城的西城墙勉强还能称得上完整。
两名兵卒加两名乡勇不断地在城头上巡逻,夜幕初降,又是乌云遮月,为了避免给敌人提供视野,城上城下都不曾点着火把,四人虽然尽力地向城外望去,却只能见到一片黑沉沉的荒野。
“嘎嘎——嘎嘎——”
远方的树林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声凄厉的乌鸦鸣叫,那只不知被何物惊扰到的乌鸦越飞越远,叫声也在夜空中越来越低。
城上四人齐刷刷朝那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同时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两名兵卒用的是长矛和弓箭,而乡勇则是腰刀和藤牌。
两名兵卒对视一眼,摘下肩上背的硬弓,各自箭上弦,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乡勇则将藤牌举起来,将自己和兵卒的正面挡住。
几人瞪大眼睛看了半晌,没有瞧见甚么异常,正要放松警惕,距离城池不远的一处黑暗中,忽然闪过一道火光,紧接着是一声猛烈的铳响,隐约中好似有惨叫声传来。
黑暗中骤然一阵急促的马蹄,飞速向城门奔来,同时有人大声叫喊:“城下有倭寇!城下有倭寇!”
四人几乎同时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两名兵卒立刻将箭矢丢下,一人换了一只裹了碎布条的无头箭,在身后的一只油桶中浸了一下,乡勇的火折子吹起一点火苗,在那浸油的碎布上一燎,“呼呼”两声,两支箭的前端顿时都燃起一团明亮的火焰。
两名兵卒立刻张弓平射,两支火箭在夜空中划出两道抛物线,一左一右射入荒野之中。
火箭还没落下,城上的四人便同时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火箭的光亮所经过之处,密密麻麻都是人影!
城外埋伏的倭寇见行藏暴露,突然齐齐一声呐喊,接着漫山遍野都是喊杀之声,好似有无穷无尽的敌人从深沉的黑暗之中滚滚而来!
其中一名乡勇丢下兵器便狂奔到不远处的城墙边,“当当当”地敲响了一只铜锣。
“我是梁叛,开门!”
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三名骑士,从大路上卷着烟尘,直奔城门而来。
两名兵卒下意识就要向那三人发射箭矢,好在乡勇是桃渚本城百姓,连忙拉住他们叫道:“啊唷,是梁百户!”
此时天边乌云飘散,月光洒遍大地,两名兵卒瞪大了眼睛,却见目力所及,尽是奔跑喊杀的人影,最近的数十人已经摸到了距离城墙不足百步的地方!
“开门!”
梁叛此时已然奔到城门下,可是大门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心中无比焦灼。
方才便是他在来路上发现敌踪,放铳示警的。
若非如此,这种月黑风高的天气,恐怕等倭寇摸到了城墙根下,那几个家伙也瞧不见。
两名兵卒都是戚继光从义乌带来的营兵,根本不认得梁叛,此时看着三人身后越追越近、密密麻麻的敌人,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打开城门放人进来。
其实这桃渚的门券只有一人多高、三人宽,勉强能过一辆小马车而已,城门不比城里大户人家的宅门大多少,开关十分方便。
若是一开始便将门打开,完全可以从容地把梁叛等人放进来,再关门落闩以后,还有时间爬上城墙守着。
可他们越是犹豫敌人追得越近,敌人越近便越是不敢开门,两名乡勇急得要不得,却又不敢私自将那城门打开。
梁叛又气又急,干脆跳上马背,猛然纵身,足足腾起近两米高,伸手便搭上了二人多高的城墙,另一只在空中手伸向苏菲娅。
后者没有跳上马背的功夫,如何够得着那只手,正焦急间,管寄跳下马来,双手交叉搭了个梯子,叫道:“快来。”
苏菲娅也不含糊,纵身而下,脚踩在管寄的手梯上,管寄吐气开声,猛然将她朝空中一抛,随即前冲几步,也向城墙上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