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1章 长江口
“啪”。
两张纸牌被重重掼在一只四方方的木箱子临时做的桌面上。
几个围在四周看牌的人,将船头站满了,使得这艘不大的乌篷船有点头重脚轻。
“对二!我还剩三张牌啦。”
出牌的人大声叫道,高亢的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得意。
“过。”
“不要!”
出对二的人哈哈一笑,正要将手中的三张三甩出去,他的下家——一位虬髯大汉猛然从甲板上站起来,双眼瞪着前方的江口,这里是长江入海之处,江北这一面属扬州府管辖,岸上不远便是号称“控扼形势”的廖角咀。
南宋曾在此设置水师,防守江口,洪武年有苏州府学训导袁华诗云:晓踰料角险,暮泊淮阴城。
这艘船守在廖角咀下的江面上,便是监视江口,防倭备寇的。
不过这并不是朝廷官兵的水师舰船,而是一艘民间使用的乌篷船,船篷上用黑漆写了个大大的“漕”字,乃是漕帮所属的船只。
站起来的那虬髯大汉是面朝着船头江口的,此时一脸凝重,手搭凉棚朝海面上看去,隔了片刻忽然大叫道:“快,发船到岸,通知洪大哥,海上有船来啦,防备是倭寇的贼船!”
那个即将赢牌的汉子此刻也忘了抗议了,丢下手里的纸牌道:“我去!”
旁边一个个头不高的少年却着急地道:“洪大哥不在,被对岸的老黄潮请到苏州去开大会了。”
虬髯大汉道:“哪个老大在岸上?”
少年道:“洪二哥在吕四场!”
“好,你去通知洪二哥,其他兄弟,把家伙抄起来,万一是倭寇,挡得一时是一时!”
余下众人一齐应和,赢牌的那汉子从舱里取出三支钩索都堆在船头上,只要一靠近,便将钩索抛到敌人船舷上去勾住,好教大家登船动手。
那少年则一纵身跳到贴边停的一艘小船上,解下绑在乌篷船上的绳索,立刻双桨齐飞,朝岸上报信去了。
自打倭寇大举侵犯浙江以来,扬州帮便定了这么一道规矩:全帮上下除去必要的漕运之外,停了所有买卖不做,轮番来守江口。
洪家兄弟也必须要有一人坐镇吕四场,带领弟兄随时准备上船阻敌。
漕帮的漕船虽然笨重,但江上不比海里,平底宽阔的漕船比海船稳当好用。
海船进了江口,船速是起不来的,不然一头扎进淤泥里便废了,所以只要将漕船在江心一横,便可将海船拦住。
就算拦不住被击沉了,翻在了江里,敌人海船也前进不得了。
江北官军少,漕帮能做的就这么多,没想到在江口熬了这么多日,竟真的等来了一艘海船!
……
海船上的梁叛已经从望远镜中看到了这艘乌篷船,他也瞧见一艘小船如离弦之箭一般,正脱离乌篷船,朝岸边而去。
若非那乌篷船的船篷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漕”字,他几乎以为那是水上打劫踩点的强人。
“范老板,减速。”梁叛朝身后说了一声。
范老板当即下令收帆,船上的水手见到陆地,全都激动不已,不过也知道此处绝不是台州或者宁波了。
台州和宁波的海岸线他们再熟悉不过,没有这样大的江口,此处不用猜便知道是南直隶。
左岸是松江和苏州府,右岸是扬州府。
不过看南直隶这边还算平静,梁叛略略放下心来,心道:“看来倭寇尚未打过来,只是不知浙江怎样了。”
他从离开台州至今,两月有余,但是关于大陆上的消息,却是连只言片语也不曾得到过。
眼下大明是个甚么情形,抗倭又到了哪一步,一切都是未知。
忽然从斜后方不远处驶出一艘小船来,船上两个手持弓箭的卫军,打着旗号,是崇明沙所的船。
崇明沙所在崇明岛东沙,镇海卫属下,是个千户的编制。
那小船远远地缀着他们的海船走了一段,却并不上来盘问,很快便退回去了。
梁叛本来以为官兵要追上来的,可他身上并无印信等物,恐怕要费些口舌周章,心里其实宁愿他们不来啰嗦。
但当他看到官兵真的退下去的时候,却又不由得恼火——这是甚么意思?见到陌生的船从海上来,居然问也不问吗?
而且那艘船也太小了,崇明沙所没船吗?
海船慢慢驶入长江之中,距离那艘乌篷船也愈发近了,梁叛用望远镜瞧见那船上的人一个个站在船头,全是一副小心戒备的样子,唯恐引起甚么误会冲突,便朝身后道:“打个旗语过去,就说是自己兄弟,请他们过来说话。”
周老大亲自打了个旗语,梁叛在望远镜里看见对方显然愣了一下,接着有人猫着腰钻进篷子里,举了两个旗子出来,也朝这边挥了两下。
周老大道:“他们请我们派个小船过去。”
“那行。”梁叛道:“把舢板下来,我亲自去罢。”
范老板担忧地道:“对面不知甚么来路,大人你亲自去,不好罢?”
“没事,大概是扬州漕帮的,都是自己人。”
范老板和周老大对视一眼,不明白扬州漕帮怎么又成了“自己人”了。
这梁大人好像到哪都是朋友?
舢板放下水,周老大自告奋勇要替他划船,梁叛也没推辞,只教范老板等在大船上,他和周老大两人划开两桨,逆流而上。
好在此处江面宽阔,水流已十分平缓,两人划出一段距离以后,对面的乌篷船见他们果然派了小船过来,便卸下大半的防备之心,有心替他们省些力气,也主动顺流迎了下来。
双方一照面,隔着一丈远停了船,两面拱手。
梁叛首先道:“对面可是扬州帮的朋友?”
那虬髯大汉道:“正是,敢问足下如何称呼?”
“我是南京梁五,正想拜见贵帮洪大哥、洪二哥,劳烦兄弟通传一声。都是大帮弟兄,两位老大一定知道我的名号。”
那虬髯大汉听他这么说,朝身后摆摆手,船上众人便都松了腰里藏的兵器。
“梁五哥,幸会,南京有位谭三哥,人品很高,不知你老哥同谭三哥怎样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