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 陈老太太
“上面的意思,原本是打算将常近实平调到边陲偏远府去任知府,不过后来有人说他‘有经营度支之才、无私正直之德’,将他推荐到了南京户部,反倒因此升官做了侍郎。”
李梧神秘兮兮地道:“你可知此人是谁?”
“这我猜不到了,总不会是卢献之和邢肃?”
梁叛半调侃地笑道。
李梧的表情更神秘了,他道:“这两位的确是推荐了一个,不过可不是常近实。推荐常近实的是巡抚何慎恭。”
“‘官民论’居然会推荐人?”这让梁叛感到惊奇,他在松江城内与何慎恭距离最近之时,只有不到三百米的距离,可惜两人始终不曾会过面。
但梁叛对此人的大名是如雷贯耳了,这人的“官民论”和唯政绩论的思想让人大开眼界,也令人十分不齿。
不过何慎恭有一点好,他至少是肯做事的,而且不乏一些真正利民的好事,哪怕他的本意完全是为了政绩,而且个人的作风也没有问题,甚至可以称赞一声清官。
这次举荐常朴,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梁叛问:“那卢献之和邢肃推举谁了?哼,这两个家伙推举的可不会是甚么好人!”
李梧却突然哈哈大笑,摇头道:“话不可说得太早!这二位推举的人,是华亭县主簿冉天罡!”
“???”
梁叛一脑门子问号,推老冉头干甚么,莫非有诈?
李梧见他疑心的样子,愈发好笑,说道:“二人推举冉天罡升任华亭知县,说他熟知政务,精于案牍,张梦阳调离以后,可以平稳接管华亭。”
梁叛道:“那朝廷能同意了?”
李梧道:“何慎恭是同意的,吏部自然也不好驳了这三位大员的面子。”
梁叛想起来了,当时向南直巡抚何慎恭举报常朴等人弄虚作假的,就是冉天罡。
现在何慎恭投桃报李,顺手送个人情,也是情理之中的。
况且冉天罡这人在案牍一事上的确很有专长,可是卢献之跟邢肃两个人干甚么要推荐?
李梧见他还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便干脆一句点破了:“他们两个是在讨好你。”
梁叛默然。
他忽然发现,一直以来,他都把别人想得过于有骨气、有操守了,他以为即便是坏人,也应该是个要脸的。
但他现在明白了,大多数人还是相当现实的,即便自己将卢献之和邢肃按在地上揍,他们反抗的时候也恨不能置自己于死地,但在彻底输了之后,这两人反倒要回过头来向自己示好。
至于颜面和风骨,那算甚么东西?
更何况邢肃还欠自己几千两银子呢!
感慨一阵,两人叙旧罢了,梁叛便说起了来意。
来台州城之前,梁叛特意找陈亭问过,秦家老三嘴里那个商船上管帮的瘸子,正是四海商行的人。
也几乎可以确定,那条商船就是四海商行的船。
这就怪不得四海商行给的海舆图上,居然明明白白地标注出了龟山岛这样一个小岛。
梁叛这次来,就是要征用这条船,登上龟山岛。
说起正事,李梧也严肃起来了,问道:“需要台州府做甚么?”
“控制四海商行,内紧外松,不可教人看出端倪。今晚我要和陈家的老太太见面。”
李梧点头道;“好。”
……
梁叛第一次走进陈家这座五进深的大院,大院外边看着还是一派富贵祥和,但里面已经四处都站满了台州府的衙差。
这次来,他专门带了管寄,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按照锦衣卫的作风行事。
地方上虽然可以插手帮忙,但毕竟有很多程序上的桎梏,做起事来终究没那么干净利落,浪费时间不说,一旦拖延下去,走漏了风声,一切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庭院里没有一个人走动,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躲在自己的屋里,揣测和担忧着这个家的未来,以及自己的前途。
这让整座大院之中平白多出一种肃穆冷清的氛围。
梁叛跟着府衙的一名皂隶,沿着弯曲冗长的曲廊和小路,一直穿过了三道院门,才在第四进院内停住了脚。
四进院中的堂屋正亮着熠熠灯火,将堂前一丈地都照得通明雪亮。
照面一瞧,那大堂中已经影影绰绰坐了好几个人影。
梁叛背着手便要朝那堂内走,孰料被那皂隶轻轻拉了一把。
他转头看去,那皂隶伸手朝头顶上一指,只见这堂屋的门楣上,竟挂着一块官匾,上书四个大字:贞节义善。
梁叛微微皱眉,匾额正文前面是书家人名,后面是落款。
落款倒还普通,就是说明这牌匾乃崇佑壬寅年,也就是崇佑二十一年,府衙嘉奖所立。
前面的人名便有些来头了,表明这匾上文字是时任浙江巡抚、左副都御史亲手所书。
加上这几个字,便着实不得了。
匾上“贞节义善”四个字的前两个倒还普通,只是表彰家中有贞妇守节的,也就是死了老公不改嫁,甘心守寡的,这一类的牌子朝廷发得很多。
但后两个字就很重了,一个“义”字,一个“善”字,都是轻易不表,这家人不知做了甚么天大的善事,才能被官上赐这两个字!
至此梁叛也明白了那皂隶的意思,这是让自己低一低头,不可昂着脑袋进去。
他却没有低头的想法,但也没有表现得过于倨傲,只平平常常地迈步进门。
管寄则留在外面,一身笔挺的锦衣卫军袍,挎着腰刀,浑身都散发着肃杀之气。
梁叛人一走进堂内,顿时便有好几个老少男子从座位中站了起来,齐刷刷拜倒。
就连坐在上首的李梧也起身相迎,只有李梧隔桌一位身材十分瘦小的老太太,端端正正地坐着,并没有迎接的意思,连一点客气的脸色都欠奉。
这是梁叛第一次见到这位耳闻已久的陈家老太太,满头的银发,却是冷冰冰、直板板、满是皱纹的一张脸,撇着薄薄的嘴唇,双眼微阖,一副傲悍之气。
那皂隶悄声在梁叛耳边道:“陈家的老太太有朝廷的敕封,又是里士,见官不必跪拜。”
梁叛心想:怪不得。可是你老太太不跪就不跪,狂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