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愣住了。

韦佥事更加摸不着头脑，实在梁叛将情形说得太过严重，但他一时间属实难以领会。

难道这里面真有甚么极大的问题？

他只好怔怔地看着对方，希望得到一点提示。

梁叛张开双手，大声道：“韦佥事，这厮说我们千户所没有刑官，所以无权审案，这不是屁话嘛？海门卫也没有刑官，难道咱们卫城里的卫军和军户犯了甚么大案小案，都得请台州府来审判？台州府说一句咱们的卫军该死就要杀头？”

韦彬一听这话，登时将眉头拧的紧紧的。

的确，卫所里面和普通城镇一样，也有小偷小摸，也有行凶杀人的，通常告到卫指挥使司，都是今天谁坐堂就谁审断掉了，实在发了大案，就通报佟指挥使一声，大家商量商量，大致按照《大明律》的意思审断，遇到要杀头的都可以直接杀掉，最多事后呈报给都司说一声便是。

甚至军营里有些光蛋条子，三四十岁娶不上一房女人的，成天不是怪话连篇东游西逛，就是吃酒撒泼好勇斗狠，有时候甚至故意找茬弄点动静出来，打架偷窃都是常事。

这种人闹到指挥使司，通常就是罚他加倍操训，或者找点重活累活给他，这些光蛋兵倒很乐意，只要能够消磨掉他们过于旺盛的精力，让他们干啥都使得。

这种人不到万不得已指挥使司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毕竟真到拼命厮杀的时候，这类家伙往往都是最悍勇的精锐。

卫指挥使司处理这些案件的方法和手段，或许并不是最贴合律例的，但都是卫所多年经营延续下来的惯例，也是最适合卫所的处置办法。

韦彬终于意识到事情的问题所在了，这要是都教地方上的文官来插手，那海门卫真的不要过了，别说其他卫所会笑掉大牙，整个军方都要跟着丢脸！

这就像梁叛所说的——海门卫在军中没法做人了！

金天河见势不对，连忙插嘴道：“梁百户，可卫所没有刑官，也是事实。”

梁叛嗤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你这话更加扯淡了！众所周知，卫所统管一地军政，自然也包含审案。地方上县一级也没有刑官，难道知县都不断案了？”

不等金天河再辩，韦老佥事便道：“梁百户所言甚是，桃渚所自行审断并无不妥。”

韦老佥事下了定论，金天河囿于自己先前的话，不好不认，只得讪讪一笑。

程小二没想到结果变化得如此之快，刚刚还在地狱，转眼便上了云端。他不禁看了对面的陈少东家一眼，得意地一笑，马鞭在手里轻轻拍打，连坐姿都放松了些。

陈纪阴阴地瞪了他一眼，腮帮子咬得高高鼓起。

温供奉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多言，此处最低都是六品官，他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但心中的失望，是溢于言表的。

特别是眼看着事情要成了，被这梁叛半路杀进来当场扭转了局势，实在教他有些功亏一篑的惋惜。

此时只好再看金天河的周旋了，好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商量过，如果移交不成，便退而求其次，想办法让桃渚所不要给那些脚夫判个“通夷走私”的大罪。

这倒不是为了那些脚夫，而是这种罪一旦判下来，递交到都司上批了，四海商行绝对脱不了干系。

到时候再想上都司去打点，那就不是三五百、一两千银子能够成功的了，四海商行一定大伤元气。

于是温供奉将目光看向金天河。

后者脸皮转得倒也很快，笑道：“既然老大人如此定了，那自然遵命。不过，四海商行在台州府一向乐善好施，又同卫所买卖亲近，向来不曾听说有甚么作奸犯科之事。因此这事恐怕是误会居多。

“若是为了此案，轻易伤了几条人命，不但那几个脚夫冤枉，甚至牵连几家人断了生计，又恐寒了其他商行的热心。这案子原是可重可轻，重则于人于己无益，轻却无伤大雅，还望老大人仁慈宽恕，台州府官民一体感念谢过。”

说着重重作了个揖下去，脸上也是一片诚挚之情，说到最后甚至连眼圈儿也有些红了。

梁叛在旁见了，不得不佩服这位仁兄的演技，着实厉害！

韦彬也有些动容，看向程烨，像是在请桃渚所拿个主意，实际上已经有几分代为求情之意了。

这位老大人的想法，大概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平安安最好。

程烨也知道不能事事都问梁叛，绷着一张略带稚嫩的脸，把手一伸：“拿钱赎人。”

“咳咳。”梁叛连忙咳嗽一声，纠正道：“是赎罪。”

说着瞥了程小二一眼，气不打一处来，甚么赎人，那不成绑票的了？

程烨正襟危坐，改口道：“对，赎罪。”

韦彬点点头，没有在意程烨的口误，在他看来，只要事情能圆满解决，自己便不枉做一回公正。

至于商户出点儿银子算不了甚么，朝廷的关税门摊税收得极低，崇佑七年甚至定部分府地“门摊客货不税”，比如南直隶苏、松、常、镇四府得益于此，便商贾云集，大有商贸兴旺之相，所以大商巨贾便愈发暴利。

如果商户出钱就能平息事端，那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说到出钱的事，金天河不好代为答应了，毕竟这是商家自己的银子，他出面答应算怎么回事？

别人甚至会问：你跟四海商行是甚么交情？

因此温供奉趁机站出一步，四面拱手，谦卑地道：“既是罚银，请桃渚所说个数来，四海商行一定照办。”

众人的目光便都看向程烨，程烨则偷眼看向梁叛，生怕自己再说错话。

梁叛便偷偷伸出一个巴掌。

程烨当即道：“五十两一个！”

梁叛颓然扶额，他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个巴掌呼到程小二的脸上，然后大声告诉他：这他娘的是五千两！五千两！

他想要的是一口价五千两。

这事儿他估算过了，五千两绝对是四海商行心理价位的最高点，不中也相去不远。

果然，温供奉和金天河两人互相笑了笑，十几个人，一人五十两，也不过七八百两银子。

他们商量的是将银子压在两千两上下，至多不能超过五千，现在白白省下一大笔。

韦彬倒也满意，点头道：“四海商行可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