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打开，梁叛也有些傻眼。

他之前就是一顿忽悠，满打算用一大堆难题，把这个赖大人弄出一头包，灰溜溜走掉就算了。

谁知道这位仁兄真就给他弄了一千两银子来！

甭管是真的出于公心，还是另有算盘，但这银子摆出来，就是将了自己的军啊！

不管怎么说，这回非得好好跟赖大人谈话不可了。

赖大人此时一脑门的大汗，手里掏出一张借据来，递给梁叛道：“借贷四海商行一千两银子，无息，三年还清，浙江都司担保！”

这……

梁叛不知道说甚么好了。

虽然不是白送的，但无息贷款，三年还清，还有浙江都司兜底，也就是说就算桃渚所

到时候赖账不还，四海商行也只会找浙江都司的麻烦。

等到浙江都司这个“保人”掏银子还掉之后，这笔账基本就算清了。

难不成浙江都司还好意思再来跟自己这个小小的桃渚所讨银子？

大不了自己带几个兵穿的破破烂烂的，跑到杭州府去，在都司衙门门口哭穷两天。

到时别说一千两银子不用还了，说不定还能再讨一笔回来。

问题是现在怎么打发这位赖大人？

人家现在是整个桃渚的恩人，是切切实实为桃渚所讨便宜了，不管他是抱着甚么目的来的，也不能怠慢了人家。

梁叛连忙收起瓜子，重新请赖都事上座。

赖都事也不客气，更不矜持，坐在上首，直接就道：“桃渚所的问题解决了，说说那批鸟铳。”

梁叛正要插科打诨，给这位赖都事捣乱，但余光一瞥那明晃晃的银子，连忙收束心神，正正经经地道：“请赖大人指教。”

“指教不敢当。”赖都事道：“请桃渚所尽快问明鸟铳的数量、价钱，拿个总数出来。本官也是受命行事，此案非办妥不可！梁百户，劳你费心，帮帮忙。”

梁叛暗暗点头，这是正经商量谈事儿的态度了。

不管怎么说，这场私人的面子一定要给到，他说：“行，赖大人听信儿罢，最迟今晚——赖大人住在哪里，还在迎宾客栈？”

“是的，随时恭候。”

赖都事得了确切的答复，站起来告辞，一点没有拖泥带水。

两人对第二次的会面显然都很满意，但在梁叛，满意之中又带着些许无奈。

又欠了四海商行一千两银子！

四海商行……梁叛转脸朝衙门外望去，陈家一定有人在城里，只是不知道这次来的是谁。

四海商行又来了一位，除了阿芝的那个房间，春风楼几乎被四海商行的人包了。

来的这一位是个穿着蒲草鞋、裤脚卷到膝盖上的瘦削汉子。

这人一只眼珠呈灰黄色，是常年在海上靠太阳辨别方向，被阳光灼伤所致，看来是个海船的水手。

一进门，先磕头拜了少东家和温供奉两位，起身来禀报道：“佛郎机人的船上，半夜下来一条漂子，一直划到岸边，结果还没上岸，便被倭寇撵上了。”

“漂子”就是非正规形式的小船，好比大船上放人下来作业，用一个大木盆，或者一大片木板，只要能当船用而不是船的，统称漂子。

温供奉朝陈纪道：“一定是下来传消息的，怪不得桃渚烧起几处烽火，原来是倭寇上岸追人。”

那水手道：“是的，佛郎机船上下来的人身手很灵活，这会儿也不知抓到没有。”

温供奉问他：“佛郎机人干甚么不跟你的船联络，你们间隔不远罢？”

那水手道：“不远，七八里水路。不过大东家吩咐过，只准我们的船给他们每天送给养，就算送给养，也只是送到他们船附近，用木箱子漂着，让他们自己来取，不准和他们接触，更不准佛郎机人上我们的船。而且我们停泊的位置每天都要变，半夜又起雾，他们不晓得我们在哪里。”

温供奉点头道：“大东家所虑得是，怪不得佛郎机人一定要上岸传消息了。这帮倭寇倒追得紧啊。”

陈纪在旁笑道：“倭寇追得不紧，佛郎机人也不会千里迢迢逃到这里来，早就在壕镜澳卸货了，哪里轮得到我们拿捏？每天送点给养，就这么吊着，还得帮我们演戏，呵呵，这回是倭寇在替我们办差了。”

温供奉低声呵斥道：“这等话是好说的吗？记着，我们和倭寇没有一点关联，谁也不为谁办差！眼下倭寇人少，还惧怕佛郎机人船上鸟铳多，不敢强攻，等到聚集得多了，万一将佛郎机人的船强攻下来，我们的计划就要泡汤。”

陈纪被训斥一顿，有些悻悻然，等到再听见温供奉的顾虑，便又紧张起来，急忙问：“那如何是好？”

温供奉道：“你亲自去迎宾客栈，再催一催赖都事。”

陈纪道：“我不去迎宾客栈！哼，陈小堂的店，我去做甚么？”

温供奉面色一沉，说道：“若是我能露面走动，还用你去吗？”

陈纪只好不情不愿地嘟囔一声，算是答应下来。

他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们替吴顺准备的一千两银子，刚刚给了赖都事，吴顺那里如何交代？”

温供奉道：“你先安抚他，就说已经回台州调银子了，他的事一定好办。还有，这个吴顺到底走的甚么路子，你也打听打听，赖都事帮了我们不少，也该替他动一动了。”

陈纪有些不情不愿地道：“连吴顺这个芝麻大的官儿，跑一跑都要一千两，赖都事岂非更多？他又不曾提过要我们帮他走路子，我们何必巴巴地大笔银子送给他？”

温供奉暗暗摇头，告诫地道：“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的得失，目光要放长远！这一点陈小堂比你强得多！”

陈纪阴着面孔，一脸不服气的神色，也没跟温供奉打招呼，站起来便出门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咒骂：老东西，只记得大房的好，不晓得我们这一支的恩，成天陈亭、陈亭，等回去便跟奶奶说，把这老棺材一脚踢走，省下一年二百四十两供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