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趁水打劫
陈亭道:“既然你刚才说得都是谎言,那又凭甚么让我现在相信你?”
“不不不!”弗郎西斯科很从容地道:“虽然我说了一部分谎话,但另一些是真的。我们的船上的确有很多火绳枪,而且也的确是最精良的——至少在中国海周边的这片地区来说,它们都是最精良的。
“不管是贵国自己制造的火器,还是日本的,全都不如我们这批新货,这我同样可以发誓!”
陈亭因为没有“屏风指导”在身后,估计实在不知道如何接话了,憋了半晌才道:“那你发誓罢……”
石屋内外都安静下来,梁叛只觉好笑,心想陈小堂这人一本正经地搞笑起来,还真有点意思。
弗郎西斯科也有些愣怔,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举起手郑重地道:“我弗郎西斯科……”
“不!”陈亭打断他道:“不要提你的名字,直接发誓。”
他是担心对方用的是假名,用这个名字发誓自然没有任何效力。
梁叛在外面暗暗点头,觉得陈大东家考虑得十分周到。
虽然有些幼稚。
弗郎西斯科无奈地耸了耸肩,只好重新发誓道:“我发誓,刚才我所说的一切话语,都是真话,如果是假话,就让我的灵魂坠入地狱,成为恶魔的奴隶。”
梁叛朝裴德洛看看,裴德洛点点头,表示这个誓言是可信的。
那就姑且可信罢,梁叛在木制门框上轻轻敲了敲,陈亭会意,不再跟对方兜圈子,再次问道:“这样的鸟铳你有多少,愿意用多少来换取补给,还有你的自由?”
最后一句并非梁叛让他问的。
不过陈亭这次的自作主张并没有使得梁叛反感,恰恰相反,他很欣赏这种有益的变通。
那弗郎西斯科顿显然有些气愤,说道:“你这是趁水打劫!”
陈亭纠正道:“是趁火……”
“我的船现在被困在水里,你们就是趁水打劫!”
陈亭一愣,竟被这个白皮佬给说得哑口无言。
梁叛暗暗摇头,怪不得陈小堂会被他叔叔给取代,气势实在太弱了,根本不像个做大事的料。
他干脆不再躲藏,直接走进石屋当中,对这弗郎西斯科冷冷地道:“佛郎机佬,请你注意你的言辞!”
陈亭松了一口气,趁机退了出来。
弗郎西斯科将梁叛上下打量一遍,很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笑道:“真正的大人终于出来了!”
梁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还没有想清楚该用甚么语气跟我说话。”
弗郎西斯科一阵哑然,却见梁叛已经背着手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石屋,并“哐”的一声将门关上了,根本没有给他任何解释和挽救的机会。
梁叛走出石屋之后,正好看见张小旗远远地快步走来,看来他已经将外面等着看热闹的群众打发走了,现在过来给弗郎西斯科搜身。
他迎上前去,对张小旗道:“多派两个人看住他,如果他要求吃饭,就给他几块咸饼,多放盐,但不要让他喝水,一滴水也不要给。”
张小旗奇怪地道:“那为啥要给他咸饼?”
梁叛微微一笑:“咸的吃多了容易口渴,饼也是!”
三人一路出了衙门,陈亭不解地问:“大人,鸟铳不要了?”
梁叛道:“要啊,不过在他们手上多存几天也不会坏。但是我很讨厌那个弗郎西斯科,先让他渴两天,他就会知道该用甚么态度求人了。也会更加明白,在饥饿和干渴面前,鸟铳一文不值,水和食物才是价值千金的。”
送走陈亭,梁叛带着裴德洛回到官邸的时候,两人却同时陷入了沉思当中。
他们两人所思考的是同样的问题:弗郎西斯科的话到底有多少是真的,还有多少是隐瞒的?
有时候隐瞒信息,比释放谎言更能误导别人。
因为谎言总有破绽,而刻意隐藏起来的信息未必会有。
梁叛开口道:“裴德洛,你认为弗郎西斯科发誓的内容可信?”
裴德洛想了想,点头道:“是的,老板,我认为他不会轻易地发类似的誓言。”
梁叛道:“他自称是从满剌加送鸟铳到壕镜澳,这倒是与你们石竹商会所接到的采购任务颇有联系。”
裴德洛道:“这两个任务背后透露出来的信息是相吻合的,都表示他们要在壕镜澳部署一批军队了。”
不得不说,裴德洛的思想转变十分干脆,他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和新定位。
他如今对事物的思考,也完全是站在了梁叛的角度。
梁叛现在就发现,这个裴德洛的脑子很快,完全能够跟上自己的思路,这一点上此前只有冉清能够做到,就连老八也因为眼界的限制而欠缺一些。
这让他感到十分欣慰。
于是他拍了拍裴德洛的肩膀,说道:“暂时不用想了,等到弗郎西斯科主动找我罢。你现在可以去休息了。”
裴德洛向他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不一会儿,张小旗求见。
他带着弗郎西斯科所有的物品:一套衣服,一双皮靴,还有一块挂在脖子上的铁牌子。
此外没有任何东西了,没有信件,没有印章,也没有任何能透露更多信息的东西。
梁叛看了看那铁牌,只有拇指大小,外形像是美国大兵常常挂在脖子上的“狗牌”。
狗牌上刻有一行小字:Franciscus。
也就是拉丁语的弗郎西斯科。
有意思的是,这个单词的本意是“法国人”,或者“法语”,就好像中国人给自己起名叫“朝鲜人”一样奇怪。
当然了,也许这在欧洲或者葡萄牙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梁叛对此并没有甚么研究。
于是他丢下那块“狗牌”,摆摆手道:“拿下去罢。”
……
这一天很快又过去了,只是弗郎西斯科的到来,给桃渚所带来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新闻。
但除此之外,仍是一片井然有序。
铁匠铺还在源源不断地将兵器送回来,除了腰刀,还有一些枪尖、箭簇,以及许多特别设计的两寸长的尖刺。
这些尖刺是绑在竹子枝梢上的,用来制作狼铣。
兵营的建设也已经接近了尾声,二十座新的营房立起了梁柱,只等添砖加瓦完成,便全部结束。
夜中,梁叛走在桃渚街有些清冷的街道上,两边都是漆黑一片,这个点除了零星的几家店铺还留着一两盏灯,老百姓基本上都已熄灯睡了。
他这会儿要到迎宾客栈去,找一趟陈亭。
毕竟松江那里还有一批军需,也就是棉布和棉花,需要运送过来的。
梁叛的打算是,让陈亭派人带着自己的信,到松江跑一趟,教松江府准备好军需之后,可以请岳三跳派船承运。
松江漕帮的船队可以一直将货送到宁波奉化,或者绍兴新昌,余下的陆路教陈亭的南北马行接手。
他想,常朴和张梦阳他们欠自己这么大个人情,最少也要包邮罢,自己指定两家快递也不算过分,就算照顾照顾岳三哥和陈小堂的生意。
而且还可以顺便带信回去给冉清,看看松江那边的事几时料理清楚,甚么时候能到台州来相聚。
必须得催一催冉清了,让她来管管那个越来越嚣张的死丫头!
人到了迎宾客栈,可是一进门,梁叛就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于是连忙跨出来,抬头看看牌匾,才确定这就是自己住过的那间客栈无疑。
可一段时间没来,这迎宾客栈的变化似乎太大了些!
不但里里外外重新布置了一遍,就连墙面、门窗甚至钱柜酒架也都全部刷洗得焕然一新。
灯光映照之下,甚至连悬在头顶的横梁,都在反射着油蜡般的光泽。
陈亭此时根本不像是个坐拥整个商行的大东家,而像是位专心干活儿的小伙计。
他坐在墙角的一张桌子边,桌上满满地码放着十多个积满灰尘的酒坛。
陈亭双手袖子全都卷到胳膊肘,正用手中一块抹布,仔仔细细地为这些酒坛擦拭灰尘。
店里除了这位大东家以外,一个人也没有,掌柜和伙计们也不知被他遣到哪里去了。
梁叛走进堂内,调侃道:“陈大东家连这点加班工资也舍不得付,自己在这里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