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 军法
陈纪带着那婊子回到另外一间房,房里早坐了一个人在喝茶,是吏目吴顺。
吴吏目望见他,俩忙站起来笑嘻嘻地拱手。
陈纪便说要吃东街的烧饼,将那婊子支开去买。
“吴大人。”他笑着说,“劳你久等。”说着也不行礼,大大咧咧地一掀袍角,坐在了椅子上,侧耳听衙门那边的动静。
这间房当然不如阿芝的那间,没有朝东的窗户,所以陈纪只能听个响动,聊以过瘾。
吴顺道:“陈少东家,谈得如何?”
“哼!”陈纪不满地道:“你们冒千户怎么有点婆婆妈妈啊,这个样子做成甚么大事?”
他几乎把自己摆在了都指挥使的位置上,数落起冒慧仁来:“他同我说甚么‘略施惩戒’,岂非可笑么?”
吴顺也拍着大腿道:“我也劝了他好几日,他的确不肯。其实那姓梁的一个外人,既然老天送来给桃渚所,有啥好顾虑的呢?不过现在由不得他了,是轻是重,一切少东家你说了算。”
他的语气中倒是没有多少对冒慧仁的不满,只是恨铁不成钢。
陈纪道:“都像你老兄这么明事理,事情就好做了。”
吴顺笑道:“哪里哪里,还要请教,少东家预备怎么做呢?”
陈纪道:“一个外地人,跑到台州来跟我找麻烦,还能怎么做啊,难道烧柱香供起来吗?当然是打得他疼,让他来求饶咯。”
吴顺激动地道:“对,最好把他赶走!我们冒千户留下来接着干。”
陈纪并不直接点头或摇头,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悠悠地道:“冒慧仁别的不行,种田倒是一把好手啊。你们桃渚所一万多亩屯田,听说被他营务得很好啊……”
吴顺立刻附和道:“是的是的,我们桃渚所这些年屯田倒是开垦得越来越多了……”
但他随即就像被人狠狠地击中了胸口一样,猛然瞪大了眼睛,指着陈纪结结巴巴地道:“你……你……”
陈纪哂笑一声,仿佛承认了自己的想法。
就在这时,他们也察觉到衙门的方向突然安静下来,接着便听见了一声惨呼:“杀人啦——”
“张阿达杀了二秃子!”
“二秃子死了……”
陈纪霍然起身,却又缓缓坐下,紧紧拧着眉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件事在他想象中的发展应该是:买通二秃子闹事,等梁叛上门来找自己,然后自己将这个百户奚落一通,以报对方将自己丢出衙门的羞辱之仇。
至于后面的事,自有家里人去操作,那需要同桃渚所打官司,需要许多力量和关系,不是他能掌控的。
最后桃渚所的屯田四海商行能吃下多少就吃下多少,那姓梁的卖官邸挣来的银子也要收回抵债。
桃渚所损失了屯田,又分文无有,但日子还得过,几百号人还得养活,那就又得向他四海商行借款。
几番轮作下来,要不了十年,剩下的屯田早晚也是他四海商行的!
当然,这个周密的计划与陈纪是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他之所以能到桃渚来执行计划的前半段,完全是自告奋勇,想要在梁叛那里出一口恶气罢了。
可现在事情刚刚开始就发生了变化,这让陈纪有些慌神了。
他脸色发白地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
梁叛骑着马缓缓穿过人群,来到衙门门口,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血泊之中的二秃子。
他再度向众人扫视了一圈,不过这次,刚刚还群情激奋的人们显然产生了一些畏惧的心理,在他的眼神笼罩之下,纷纷后退了几步。
原先打算向张小旗动手的几人,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继续啊!”梁叛淡淡地道:“还有谁想闹事的,继续闹!”
没人敢应声,有几个蠢蠢欲动的,看看逐渐流到自己脚边的血迹,也没敢再做出甚么挑衅的举动。
梁叛看向那几人,将几个明显是二秃子死党的家伙看得发毛,才缓缓地道:“你们知道哗变、炸营是甚么罪过吗?”
堵在衙门口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都紧张起来,显然都没想过担罪的事,此时不由得都后怕了。
有些老军已经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都在悄悄向外挤,试图挤出这个围堵衙门的人群。
梁叛只是冷眼看着,并不阻止,这样一来退出的人更多了,几乎是成群结队地往后退。
渐渐的外围的人数量越来越多,衙门口围堵的人则越来越少,等到外围的人数逐渐倍于围堵人数时,梁叛冷冷地说道:“我看谁再动?”
两边的人登时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样,没人敢再挪动脚步,几名刚刚从围堵的人群中退出来、却还没来得及加入外围人群的人,都尴尬地站在两拨人的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张小旗看了梁叛一眼,见大人没甚么表示,连忙跑过去,给那几个人一人一脚,踢到了外围的人群中去。
这些人毕竟都是桃渚的一城的乡亲,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那几人这时非但没有跟张阿达动火,反倒一个个露出感激的神色。
两拨人马也再次泾渭分明起来。
梁叛骑着马绕着围堵的那群人走了一圈,再次划定了一个范围,圈内的五六十人有神色桀骜的,也有惊慌失措的,也有根本不信梁叛能把他们怎么样,而在那里冷眼嬉笑的。
桃渚所从冒慧仁做千户,十几年来也没发生过惩戒军丁的事,很多人甚至不知军中有法,更不知军法无情。
这些人跟着冒千户,从来只是屯田、屯田,他们的武器只有农具,战场便是农田,一如在家中一样,操演得过且过,打仗更无从谈起。
当然了,也有少数人很清楚其中的门道,但他们也只以为闹事者有理,只要闹就一定能达到目的,至于责罚……法不责众!
梁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或狡诈或无知的卫军,语气中不带有任何感情地道:“哗变、炸营者,按造反论处,皆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