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 台州帮的困境
罗南斗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惭愧,这位梁朋友的确是打南京来?”
梁叛也重新按照一般的江湖礼节拱手道:“不错。”
罗南斗朝那两个押着管寄的喽啰使了个眼色,又对梁叛道:“梁老哥,请里面说话。”
管寄被人放开之后,两腿一软,差点便摔倒在地。
可想而知,刚才若不是被那两人强行押着,或许早已站不住了。
押人出来的喽啰见状连忙向梁叛辩解道:“他可不是我们打的,来的时候便受伤了。”
管寄也喘着气道:“伤不碍事,就是饿的。”
罗南斗道:“快去弄点饭菜,请这位管朋友先用。”
当即有人跑了出去。
梁叛也将那刀疤大汉扶起来,归还了刀,拱手致歉。
那刀疤大汉悻悻地看了他一眼,也拱了拱手,捂着肚子退下去了。
罗南斗权当没瞧见,说道:“梁老哥,请。”说着伸手一引。
梁叛道了声谢,便快步上前,与罗南斗并肩而行。
众人此时见状,却没一个敢出言怪罪梁叛托大的,默默跟在后面。
罗南斗将梁叛带进一座厅堂,奇怪的是,那厅内中堂上既非挂的字画,也非砖雕装饰,而是一个木制的十字,朴素已极。
梁叛再看罗南斗穿的黑袍,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问道:“罗老大,你信耶稣会?”
罗南斗这回看向梁叛,是一种吃惊而且佩服的眼神了,他道:“梁老哥也晓得耶稣会?”
他之所以吃惊且佩服,是因为这教会别说在台州,即便在浙江也还不多。
接引他入会的那位教士曾经对他说过,中国人当中信奉主的,还不到两百个,而且多在广东、福建,两省一共约有一百六七十,在台州则只有他罗南斗一位,地位上自然尊崇了。
因此罗南斗所佩服的,不是梁叛的见识,而是手面、地位——没有这两样,根本不会听说过“耶稣会”这个名号的。
梁叛道:“略知一二,不知罗老大是几时信的教?”
罗南斗没有隐瞒,说道:“三个月前,有幸受到苏菲娅教士的接引,得以侍奉我主。”说着从自己衣领之中拎出一根麻线来,上面系着一个银质十字架的吊坠,右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并低头在那吊坠上亲吻了一下。
梁叛好奇地问:“这位苏菲娅教士是女的?”
罗南斗道:“正是。”
梁叛道:“可是佛郎机人?”
罗南斗讶然反问:“梁老哥认识苏教士?”
这话是等于承认了,那位名叫苏菲娅的女教士,也是个佛郎机人。
梁叛本来下意识地想诈一诈罗南斗的,就说自己认识苏菲娅,但想想没甚么必要,这次来是谈生意的,并非搞事情,便摇摇头,思量着将话题转到水路货运上回来。
只是现在已知道台州帮不过徒借漕帮之名,并无漕帮的香火,罗南斗对此也绝口不再多提,那就没法讲甚么大帮义气了。
——或许这位罗老大连“大帮”的含义也不晓得。
梁叛只好在商言商地问:“罗老大,听闻台州府境内水路都是你老哥掌管?”
罗南斗本来心虚,担心他再提甚么漕帮,此时见他自己揭过,暗暗松了一口气,点头道:“说句不谦虚的话,台州府内河帮,暂时是罗某一家独大。”
他自己也不提“漕帮”,只说“河帮”了。
梁叛道:“小弟还有一个身份,眼下在桃渚所做个百户官……”
话没说完,罗南斗便惊得站起来,半开玩笑地道:“那草民要给老爷磕头咯!”
说着便弯下膝盖去行礼。
梁叛连忙跨上一步扶着,笑道:“你老哥误会了,小弟提这个不是要给自己装身份,实际要请罗老大照应。”
罗南斗嘴上说了两句“不敢当”,顺势站了起来。
梁叛道:“是这样,我们桃渚所眼下在货运方面,有个长久合作的马行。”
罗南斗道:“这个罗某有些耳闻,桃渚所一向同四海商行很合得来啊。”
“不是这么回事了。”梁叛道,“从今起我们打算同南北商行合作,用他的马行,只是台州府境内水路繁多,南北马行在水路上没个得力的伙伴,做事不免‘马别腿’,多有不便。”
说到这里,罗南斗已经明白意思了,的确是找自己帮忙的,而且听口气是想给南北商行保媒拉纤。
若是寻常小事,他宁愿卖给梁叛一个面子,毕竟对面是个六品官,山不转水转,难保以后还有碰面的时候。
但是这件事他非得拒绝不可。
只是他不晓得梁叛这人的脾气,短暂的接触来看,像是个很好说话的场面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面子上最好不能有所损伤。
因此说辞上绕了个弯,不敢直接回绝。
他这么说:“不知梁大人晓不晓得本帮的境况?”
梁叛问:“罗老大指的是哪方面?”
罗南斗道:“吃饭啊,鄙帮虽小,可也有二三百号人,海面上平静的时候,可以走走漕,挣些口粮。可眼下海上有多乱,你大人在桃渚,是最知道的,我们河帮眼下出不了海,走不成漕,入不敷出的。只能是寅吃卯粮,没几年饭好吃啦。”
说着一脸愁容,倒像真的马上就要断炊似的。
梁叛心想:你小子跟我装,你再难还难得过桃渚所?
他道:“既然如此,我想额外介绍买卖给你,岂非正好?”
罗南斗见窗户纸就剩一层了,干脆自己捅破了它,还落个爽快。
他说:“如果大人想让鄙帮替南北商行走水路,就请大人高抬贵手,不要说了,否则等于杀了罗某的头!若是别的事,你大人说甚么是甚么,鄙帮上下水里来火里去,绝不皱一下眉头。”
“怎么?”梁叛皱起眉,不解地问:“为啥不能替南北商行走水路?”
罗南斗道:“方才已禀报过大人了,眼下我们河帮快挨不住了,货栈里甚么情形,大人来时想必也瞧得见。这两年是靠着四海商行张条大船,还有些汤水好喝,否则早已维持不住、散伙了事。那南北商行眼下和四海商行是死对头,大人教我替南北商行的陈亭做事,岂非教鄙帮自断活路?”
这话等于说到底了,连谈判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梁叛一时沉默,片刻后叹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强求。不过外面被你们抓起来的那人,我要带走。”
罗南斗道:“梁大人亲自开口,自然不成问题。只是不知那位是甚么人,难道真是南京漕帮的朋友?”
梁叛先不回答,而是饶有兴趣地道:“他自己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