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两个军卒低头看看梁叛，又互相看了一眼，都苦笑一下，没多说话，继续来来回回地巡视。

梁叛靠在坚硬粗糙的石筑城墙上，暂时将心理的那股烦躁劲儿撇开，慢慢调匀了呼吸，很快便沉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其实还没到他的生物钟时间，是临江门起门闩的动静将他吵醒的。

城门一开，便有一个军卒骑马飞驰出去，梁叛看出那是六百里加急的飞马，也不知海门卫有甚么紧急的公务要传递。

梁叛扭了扭有些酸涩的脖颈，起身收了褡裢，再抬头看时，城墙上已换了两人。

梁叛稍稍整理了一下装束，立刻牵马进城。

进了临江门不多远便是衙门街，不但海门卫指挥使司衙门在此，还有一个松海备倭把总衙门。

两衙门虽然都是为抗倭备倭而设，但各有分工统辖。

海门卫指挥使司统管城内前、中、后、左、右五个千户所，以及健跳、桃渚、新河三所。

梁叛要找上级，自然是去海门卫指挥使司衙门。

然而，梁叛没能顺利借到足够的粮食。

海门卫的佟指挥使亲自接见的他，虽然没给多少粮食，但佟指挥使也将理由说得很明白：

朝廷派戚继光到浙江来，任职浙江都司佥事，兼任台州参将，实则是台州参将为主，浙江都司佥事的官职只是为了职权方便。

参将是镇戍制下的军职，地方上听命于总兵，中央归兵部统管；而卫所军官在地方受都指挥使司辖制，中央上由五军都督府统属，完全是两个系统。

佟指挥使的意思是，朝廷既然紧锣密鼓地将桃渚所交给戚继光，那么桃渚所的卫军很可能会在戚继光到来之后转编为营兵，暂时脱离卫所的建制，方便戚继光统辖。

所以海门卫现在无权跨系统大批借粮给桃渚所，除非得到浙江都司首肯。

佟指挥使说得十分诚恳，而且并不是说完全不借，而是写了个条子交给梁叛，让他凭条回头过江，到前所支领四十石军粮，甚至还吩咐前所派兵帮助运粮送到桃渚，可以暂解燃眉之急。

梁叛谢过佟指挥使，当下一刻不敢耽搁，又马不停蹄出了临江门，到江边寻了渡船，过椒江往前所而去。

前所原先也是个千户所，洪武年由汤和奉命所设，因为地处台州防线前端，故名。

不过崇佑初年台州的备倭防线重整，因为前所与海门卫只有一江之隔，另设千户所殊无必要，因此将前所裁撤，所有军户并入海门卫五所。

虽然编制撤除，但所城并未废弃，海门卫反倒将此地经营成卫城的卫星城，两城隔江相望，成掎角之势。

因此前所城内仍保留了数百驻军。

梁叛拿着条子赶到前所的时候，接待他的也是个百户，言辞也很客气，可惜并不肯如数支借四十石粮食，只借了二十石，并派兵运送。

离开前所以后，梁叛只觉一阵阵泄气，驻马道边，胸中无数压抑，尽数涌将出来。

眼看着前所城门开处，八名卫军押送着几辆大车，装着满满的二十石粮食，缓缓向北而行，梁叛不由得想：二十石粮食，也不过只够五六天的耗费，倒从何处再找些吃的出来？

跟着粮队走了没几步，梁叛忽然明白过来，为啥佟指挥使既不肯借粮，又愿意给自己四十石粮食了。

因为四十石粮食刚好够十天左右的消耗，加上桃渚所自己剩下的那点底子，应该还能坚持半个月左右。

半个月以后，戚继光一到，如果桃渚所的卫军不转营兵，戚继光可以凭借浙江都指挥佥事的身份到都司去讨粮食，如果即刻转为营兵，那海门卫也算是送佛送到西，帮着桃渚所挺到了当卫军的最后几天。

虽然有算计，但梁叛还是得感谢佟老板，只可惜在前所还是被卡了一道，只借了二十石。

梁叛想想还得继续给桃渚所的那帮卫军们找吃的，再看看走得像蜗牛一样的粮队，干脆跟领队的小旗打了个招呼，自己驰马先回桃渚所去。

再到桃渚的时候，天又已全黑了。

桃渚所南门也是大门紧闭，梁叛叫开了门，为了不吵扰城内的百姓，便牵着马沿校场巷缓步而行。

整个城池都在平静安宁的沉睡之中，人们经过了一天的劳作，在此刻完全放松了身体，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卸下全部的包袱，把自己扔进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如此安静的城池，多多少少给梁叛的心带来了一丝慰藉。

他忽然为自己的奔波和操劳，找到了一些本身职责之外的意义。

梁叛在十字路口的鼓楼下驻足良久，忽然笑着摇摇头，继续往北走去。

可是等他经过校场，回到那片“官邸”的时候，却远远看见自家门前，好像坐着一个人。

就像昨夜坐在海门卫临江门外的自己一样。

梁叛快步走了上去，快到近处时，却猛然将那人认了出来——是丫头！

那个瑟缩在门槛上，抱着膝盖娇娇小小的身影，那个扎着两条大辫子的人，竟然就是丫头。

梁叛浑身一震，他没空去想她为甚么会提前赶来的问题，也没想她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他的心里骤然泛起一股酸楚和委屈，但又很快被亲切与喜悦的心情代替。

梁叛当即撒开缰绳，几乎是狂奔到丫头面前，双膝跪在地上，将这个小东西重重地抱在了怀里。

丫头“唔”的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含含混混地道：“又梦到老板了……”

梁叛道：“不是梦，不是梦，是我，我在这！”

他说着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好让丫头看清楚自己。

丫头抬头茫然地看着他，突然大叫一声跳起来，双手双脚并用，紧紧地挂在了梁叛的身上，惊喜地叫道：“老板，你回来啦，人家等了你好久好久。”

梁叛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挂着，一手托住她的小屁股，一手掏钥匙开了门，笑道：“我回来了，你个傻子，为啥不翻墙进去？”

丫头搂着他的脖子，咧着嘴说：“嘻嘻，我不要，我就要等你回来，我要你带我进来。”

梁叛在她翘臀上轻轻拍了一下，说道：“好了，到家了，你先下来。”

丫头道：“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