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南城外
南京都察院的驻所在城南,其实距离冉府不远。
也在那一片的宅院之中。
地方是那个最不起眼的司务提供的,那司务在南京有个熟识的布商,便是松江人,在松江老家也有几处宅子,城南这一座二进院,不是如今愈来愈流行的四合院,而是一座套院。
四四方方的一圈套一圈,实际占地比个四进院还要大些,房屋也比四进院多。
不过南京都察院的一行人,也只是借住在东北角的一隅,连车马夫带随从、差役,拢共用了六间房屋。
梁叛教程快,跟到那大院的时候,邢肃等人也才刚刚到。
在大街上朝那大门瞧去,也不过是个很不起眼的门脸,与周遭各家各户的大门并无甚么差别,灯笼也是两盏老旧发黄的,上边又无字样,瞧不出是个甚么府第,也无门子应差。
但梁叛上了院墙,便瞧见大门后面另有布置。
一张圈椅、一张高脚方几,边上用衣裳架子挑了一盏烛灯,竟是个等人的排场。
坐在椅子里喝茶等待的,又是一名穿着官服的,梁叛心里估猜,约莫便是那位司务了。
长夜寂静,一名差役拍起门时,声音很清晰地传遍了整条街道。
门后面那位司务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溜小跑向大门,并亲自将门开了。
跟着长街上便响起那司务十分热情的招呼:“大人,属下恭迎大人旗开得胜。”
邢肃走在最前面,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这一次“出征”,虽然没有大败亏输,但旗开得胜是谈不上的。
这司务的马屁算是拍到了马蹄子上。
但邢肃转念想道:此獠虽然惯会拍马,惹人讨厌,但毕竟是同院为官,这地方住着清净,也是他的功劳,倒也不好太过冷淡。
恰好走进大门,瞧见那副桌椅排场,不由说道:“王司务,你有心了。此次来松江公办,你操持奔波的辛苦不小,回去定然禀明两位都御史大人,记你一功。”
王司务喜不自胜,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连声道:“惭愧,惭愧。论辛苦哪里比得过大人,李照磨和小江大人也比卑职的功劳大……咦,小江大人不曾回来吗?”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回来的人少了一位。
李裕道:“哦,他有旁的公务,到别处去了。”
王司务便不再问,将衣架上的灯摘下来,一路提着将邢肃往里送。
不过没走两步,邢肃忽然停下脚步,皱眉道:“本官突然记起一件公务,着急去办,各位自便罢。”
王司务急忙道:“大人,天黑路滑,用不用下官掌灯效劳?”
邢肃道:“不必,本官独自去。”
说罢便离开这府第,出了门,辨明方向,径直朝南。
此处本是城南,再往南不远便是集仙门。
眼下松江、华亭府县两级都是空置状态,偏偏又有一帮各路神仙过境,政令多出,谁也可以指挥两句,一时关城一时开城,因此守门的干脆便一概不问,只要没有命令,便将城门敞着,省去早晚一番折腾。
因此邢肃没遇着阻拦,很快便走出集仙门,梁叛远远跟在后面,忽然想起当日,夏津便是在前面不远处,将自己送离松江城的。
可惜此刻物是人非,夏同知已不在人世了。
梁叛对夏津没有多少深刻的印象,因此这点儿追忆也很快抛诸脑后。
邢肃的脚步不慢,很快走到河边一片小村庄边。
说是村庄,其实只是七八座茅屋零零落落地在河边摆布开来,一无秩序,二无美观,唯有杂乱而已。
这些茅屋当中所住的农人,既非垦田种稻的,也非侍弄木棉的,他们的营生全在这些河边湿地中的芦苇荡上,也就是芦田。
朝廷每年不光要征田税、丁税,除此之外尚有许多杂税,比如打渔人家的渔课,养牛猪的牛猪税、典税、牙税等等,还有这芦田的芦课。
芦课主要只在南直隶和江西、湖广两省才有,各州县自行派人收割上纳,或者在杂税之中折银统计,只是税额不大,一年一县多则数十两,芦田过于稀少、折算税银不足数的干脆免去不收,或者折入田税之中。
邢肃却没管那几户芦民,径直绕过几座业已沉睡的茅屋,朝不远处的一座石屋走去。
这河岸边上,也就只有那座石屋还亮着一点灯光。
城外空旷,所以梁叛远远跟着,并不靠近,只见邢肃走到那石屋门前,拍了拍门。
没过多久门便打开了,走出一名身穿短打、农户打扮的汉子来,见了他并不行礼,而是探出闹到朝四野里扫视两遍,这才将邢肃扯进门去。
梁叛略感好奇,全师爷的样子他是见过的,在南京南城兵马指挥司衙门,他曾偷瞧过全师爷陪韩国舅打麻将,举止谈吐虽然与平素所见的官派文人颇有不同,但也有几分彬彬之气。
但那短打汉子绝不是全师爷,也不像是传闻中的十兵卫。
梁叛干脆潜行过去,来到那石屋外不远之处,已隐隐能听见屋内两人的说话声,只是听不真切。
梁叛又朝前走了几步,距离石屋朝东的窗户也不过两米多的距离,忽然听见里面邢肃低沉的声音道:“那梁叛好像知道甚么,你务必将全师爷叫来,不论那梁叛是使诈的话,还是真的知道一些东西,都要早做打算。”
梁叛心想:邢肃果然勾结徐海,今晚也果然来找全师爷。
只可惜此处看上去似乎只是个联络点,并非全师爷的落脚之处,冉天罡也多半不会关在这里。
只听那短打汉子没有听邢肃的话,立刻去找全师爷,而是瓮声瓮气地问道:“那么邢大人自己是甚么打算?”
邢肃的声音忽然透出浓浓的杀气:“不管梁叛知不知道,最好自然是杀了,永绝后患!”
那汉子道:“知道了,邢大人请回,小的一定向全师爷禀报。”
邢肃道:“甚么禀报,本官要你现在将他找来!”
梁叛听见气氛不对,便又走了两步,凑到窗前去瞧。
那窗子并无窗纸,只有一扇固定在窗洞里的百叶窗扇。
百叶扇是无法朝屋内窥探的,看也只能从底部看见黑洞洞的屋顶。
这时就听那汉子道:“那梁叛如今是十兵卫的猎物,几时杀他,只有十兵卫能做主,全师爷也不能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