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8章 审讯后的精神状态
段飞押着一干人等来到华亭县衙的时候,大堂里正在激烈地争吵,主要争吵对象是卢献之和刘世延。
梁叛则负责煽风点火。
吵架的起因是,梁叛提出一个假设:之前在南京,他被刘世延全城追杀,但是在逃跑过程中,他又被十兵卫的鸟铳击中,险些丧命。所以刘世延会不会和徐海有勾结?
同时梁叛还猜测,炸毁水次仓是不是刘世延早有预谋,却假意让笑面虎提出来,由卢献之出面答应,自己却装作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好让卢献之顶在前面分担压力?
本来卢献之对这种挑拨离间的浅显伎俩嗤之以鼻,根本不屑相信。
但梁叛将他们商议接管水次仓的过程猜得全然不错,他这人又原是多疑的性格,因此不由得信了几分,看向刘世延的眼神当中也流露出了一点儿意思。
本来以卢献之的城府与克制,即便是有所怀疑,仍不至于当中争吵起来。
但刘世延偏偏有个受不得刺激的毛病,一旦受激随时可能发作癫狂。
于是诚意伯在卢献之那种怀疑的眼神刺激之下,病情发作了。
因此与其说是卢献之因为怀疑和同刘世延吵,倒不如说是刘世延发了病追着卢献之咬。
卢侍郎自重身份,倒始终克制,只是被逼得没法才还一句两句。
段飞进门时,正听见卢献之既恼火又无奈地道:“诚意伯,此事回头再说,何必此刻非得争个高下……”
刘世延恶声恶气地道:“放屁,你他妈无凭无据怀疑本伯爷通倭,还要回头再说?你自己勾通佛郎机人已是证据确凿,为甚么不是你又勾结徐海做两面派?”
梁叛道:“诚意伯,卢侍郎虽然勾通佛郎机人,倒卖台州军需证据确凿,但勾结徐海并无实据,你不要冤枉好人哦。”
刘世延道:“甚么他妈的好人,躲在松江府衙和这老阉货商量怎么挖坑害人的好人吗?勾结贼寇、倒卖军需,哪一条都是大罪,这也算好人?”
梁叛道:“哎呀佛郎机人也只是做做生意嘛,未必是贼寇。”
刘世延道:“那都是骗骗傻吊的鬼话,你以为广州那些当官的真信吗,还不是因为收了佛郎机鬼子的银子!”
段飞一边朝里走,一边吐了吐舌头,看来南京传言诚意伯有癔症,会发癫狂病,并非空穴来风啊……
梁叛看到段飞的时候,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因为他看见笑面虎已经给邢肃使了眼色,并准备出声制止刘世延了。
笑面虎也瞧见了段飞,看到后面跟着一长串披头散发、精神萎顿,连走路都踉跄打晃的人。
邢肃立刻推开段飞,扯住最前面的江荣,问道:“江通判,你们是否被梁叛用了私刑?”
卢献之也顾不得刘世延发疯了,抢到跟前,皱眉道:“江荣,林逋呢?真的死了?到底是畏罪自杀,还是有人杀人灭口?”
江荣神情恍惚,两眼全无神采,根本不懂得回答,只是机械性地朝前走。
笑面虎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因为这种状态的人他见得多了,锦衣卫的昭狱和东厂的刑牢里最不缺的除了嚎啕喊叫的,就是这种已经丧失了精神的人。
不过这不是甚么大问题,一般视精神受创的的深浅,短则一二天,长则三五年,便可恢复痊愈。
不过有些人受创太深的,即便恢复了,心里也会留下阴影,而且大多会伴随一生。
笑面虎就曾经见过一位十几年前的翰林院侍读,正六品官,因为卷入一个案子当中,在东厂刑牢中被整整折磨了六个月,出来以后整个人便疯了,开始乞讨为生,过了十多年仍每天在皇城外面转悠,却不知道自己在干甚么。
但他还是有些好奇,梁叛把江荣带走,也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如何能把人折磨到这种程度?
而且江荣和其他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
以他的经验,人进了刑牢以后,精神变化要分成好几个阶段的,即便是最脆弱的人,也要到三五天以后,才会进入最后这种半疯半痴的状态。
如果不是敌对关系的话,笑面虎甚至想要当面向梁叛请教一下用刑技巧了。
邢肃问了半天,江荣也没有说出任何话来,但仍不死心,又抓住一名林逋手下的书办,想要再问。
可他的手刚碰到那书办的肩膀,后者便惊恐地喊叫起来,随后突然站得笔直,两条手臂紧紧贴在大腿两侧,仰着脖子像是背诵条令一样大声道:“林逋有罪!
“林逋在麻城县派人假扮土匪坑杀解民,贪污丁税三千六百五十七两六钱!
“林逋在崇安县贪污库银七千四百八十七两,并烧毁县衙库房掩盖证据!
“林逋崇佑十三年在嘉定故意截留松江解户的车水脚银,苏州漕帮收不到船钱不肯发船起运,导致当年布解误期,逼死八名解户,贪污粗细布十七万物千匹。
“林逋在松江府倒卖水次仓台州军需粗布六千匹,木棉一万斤,并烧毁水次仓三座仓房掩盖证据。”
这书办一口气说完,众人已然全是惊骇之色。
本以为他说完便会住口了,谁知最后一个字说完后,只喘了一口气,立刻又再说第二遍,而且与前一遍分毫不差,全然是在强制背诵的样子。
正当他第二次说到崇佑十三年林逋贪污布解时,县衙门口刚好走进一个人来,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登时定在那里,再无力气向前了。
张梦阳不知道自己的县衙大堂里为何突然聚集了这么多人,但他实实在在听见了一直困扰着自己这些人多年的答案。
张梦阳顿时感到全身虚脱,心中一片茫然,扶着门框,又悄然退了出去。
一直到那书办开始背第三遍的时候,梁叛终于在公案后面喝道:“好了,不必坦白了。”
那书办立刻硬生生截断了自己的话,牢牢将嘴巴闭上,身体却仍旧保持着标准站立的姿势。
段飞退了他一把,说道:“稍息!”
那书办的身架子立刻垮塌下来,再度变得歪歪倒到,精气神也仿佛瞬间泄掉了一半,重新回到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