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船中来客
李希禾假装检查一下货包,说道:“那有没有甚么人上过船?”
货工道:“有的,来过三次。”
他将三次来人上船的时间一一说了,李希禾心中默算,便有数了,这几个时间恰好就在松江府四官围绕吴韬那件案子的几次交锋之前不久。
那货工又道:“上船的人有一个是松江府衙的,没瞧错的话就是经历司的人。”
李希禾点点头,为防止引起怀疑,便不再多说,撑船缓缓退出栈桥。
他撑着小船继续顺流而下,经过那大船时,船头一歪,“砰”的一声撞在大船的船身上。
李希禾船小身轻,又兼在水上,撞击力量有限,大船只是微微一震,随即纹丝不动,可他的小船却受不住力,当时倾覆下来。
不提那两包货早已沉底,就连李希禾也大叫着扑入水中,大船上两名船工闻声来看,见这落水的人不知是不会水,还是是受了惊忘记划水自救,只在河中扑腾。
两人看出不妙,“啊唷”叫了一声,同时取了绳索来,一边一个抛给了李希禾。
谁料这一切全在李希禾的计划之内,他自小生长在金山,下海搏浪也是寻常,这小小护城河哪里困得住他,当即随手抓住一条绳子,从水里探出半个身体来。
没被抓住的那个船工当即丢了自己手中的空绳,与同伴一道儿将这落水鬼扯上船来……
大船上今早便来了一位苏州客人,卢献之请他在自己房内相见,直到中午始终不曾出来,连卢献之的几个亲信随从也不准打搅,不知在谈甚么大事。
卢大人此刻便在屋里紧锁着眉头,与来客道:“那裴德洛还不曾有消息吗?”
那苏州客人是个文士打扮,卢大人称之为“郭师爷”,但是此人面皮黝黑,不像是做文章的文人,倒似是个乡野穷酸。
郭师爷并非今天来的,而是昨日一早便到了;也并非独个儿来的,还带了一名跟班,此刻那跟班在外面舱里歇着。
郭师爷道:“我们找了好几日,那佛郎机商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恐怕这当儿已顺流漂回广东去了。”
卢献之脸色微沉,说道:“那船东西呢,可打捞到了?听讲翻船的地方在江口,究竟有没有出海,只要没出海,便可能有渔民捕捞,不要教不相干的人将甚么重要东西捞去了!”
郭师爷道:“说来惭愧,那船便在江口内,还不曾出得海去。得到消息后,我们立刻派帮里人去打捞,谁知只找到几匹泡水布,旁的不曾找到。”
卢献之带着几分希冀说道:“是不是冲到海里去了?”
郭师爷脸色难看地道:“我们也这么想,不过后来捉住两个渔民,听渔民讲,船可能被吴淞江所打捞去了……”
卢献之听见“吴淞江所”,登时眉目含煞,重重一拍桌子,压抑着怒气道:“最坏最坏的结果,就是教吴淞江所插手进来!你们不是在所中打了埋伏,为甚么没有及时得到消息?”
郭师爷早有被痛骂的心理准备,但此时卢大人真的发作起来,仍觉胆战心惊。
他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听说是段铁琅带了十二名亲信,一夜走了三十里路,到松江地面上找渔家租了船出海,这才头一个将船打捞起来的。整个吴淞江所到第二天早上也没人被惊动,若非我们主动去问,那几个眼线都不知道段铁琅不在所城里。”
卢献之此时已知道不是自己的人无能,而是吴淞江所的段铁琅太果断、太狡猾,搞了一出暗度陈仓之计,打了他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当一头蛰伏多年的狐狸终于露出獠牙的时候,再精明的猎人也未必能够防备。
只是这姓段的几年来一直装聋作哑,吴淞江所也始终不曾有甚么教人警惕的动静。
原来段铁琅早知所里有他们的眼线,这些年一直在卧薪尝胆,不管他们多少次故意露出破绽试探,段铁琅也始终不为所动。
这些年唯独这么一次真正的机会,就被他突然抓住了!
卢献之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段铁琅是如何能断定,这次就一定是机会,而不是像之前一样的诱饵?
郭师爷见卢献之沉吟不语,面色不住变幻,忍不住提醒道:“大人,事已至此,我们当及早提防才是。就算段铁琅拿到了甚么东西,我们抢也好、偷也好,只要再拿回来,任他说破大天去也没用。”
卢献之道:“不错,你言之有理。也不必太过悲观,佛郎机人的东西,他即便拿到手也未必瞧得明白。”
郭师爷道:“大人说的是,幸好我们和佛郎机人往来写信用的都是外国字。也亏得吴大人家学渊源,自小在澳门学得佛郎机人的外国话……”
他心里想着,那吴韬是卢献之的小舅子,夸一夸那姓吴的痞子,便等于拍了卢献之的马屁。
所谓家学渊源甚么的话,其实都是给姓吴的脸上贴金。
他们吴家原先是广东在海上走私的,说好听点是海盗,说难听的其实就是倭寇,只不过是假倭。
他们家常年同澳门岛上的佛郎机海盗走私交易,所以吴韬也学的一口蹩脚的佛郎机话。
后来吴家海上的买卖被福建的卢镗打掉了,吴家那一船人给打翻在海里,一家老小凡是出了海的一个也没回来。
卢献之原先在广州府做官,这个吴韬不知怎么就巴结上了。
当时佛郎机人想在澳门驻扎,又想上岸贸易,吴韬刚好给卢献之做通译,一来二去,倒得了几分亲信。
后来还把自己妹妹送给卢献之做妾,总算洗白了出身,一路跟着卢献之升迁到京师,又被派到苏州、松江。
郭师爷又听讲吴韬的妹妹得了身孕,因此满打算自己这一恭维,足教这位威严的大人和气几分了。
谁知卢献之顷刻间脸色大变,寒声道:“吴韬死了。”
郭师爷大惊,正惶恐时,两人陡然听到“砰”的一声,座船好像晃了一下。
卢献之皱眉道:“甚么事?”
郭师爷道:“小的去瞧瞧。”
卢献之道:“我也上去,船舱里闷得紧。”
当下郭师爷站起来,开了门,恭恭敬敬地请卢献之走在前面。
两人上了甲板,两名船工刚刚将李希禾“救”上船来。
那李希禾恰好与走上甲板的卢献之视线一碰,两人登时都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