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西二号仓
梁叛在码头驻足,看了片刻,见对方只盯着水面的浮标,半点儿也不肯动弹一下。
他略感悻然,同时又心生警惕,这个钓鱼的汉子,他记得,就是几天前在水次仓外遇着的那位。
水次仓那里监督冉天罡的常服官员,他已大概猜到是松江府的人,但那两名皂隶以及这位钓鱼的汉子,这三位的身份,却始终不得而知。
他不再多看,转身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梁叛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码头深处的浓浓夜色之中,河对岸那名钓鱼的青年,却抬起蒲草帽来,朝梁叛消失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这时手中的鱼竿上忽然传来一股沉沉的力道,眼见着水面的浮标陡然下沉,钓竿也弯起来,水面上被那鱼线搅得泛起一层层的涟漪。
青年连忙收回心神,专心一志地对付那条咬钩的大鱼。
……
巷弄深深,松江城东码头虽然不如南京城南门外米行大街的热闹,但也有几间吵嚷喧天的酒楼,还亮着光。
梁叛循着路径,再转两个弯便能回到落脚的客栈,可他刚刚经过一个亮灯的酒馆,转入一条黑黢黢的巷弄,就发现那巷子当中有个人影,正立在那里。
“梁五爷,再次冒昧,请恕罪。”
沙哑的嗓音从那人口中说出,竟是昨晚将梁叛引到那存放酒缸的小院之人。
梁叛道:“你是宝逵?”
那人哑着嗓子哈哈一笑:“聪明,正是我。刘三乙是我杀的!”
这人将一件杀人的事说得无比轻松。
梁叛没有半点意外,问道:“你找我做甚么?”
宝逵朝前走了两步,半张脸被月光照到,却是红肿一片,额头上还有两个半消下去的水泡,看样子像是烫伤,而且已经有些时日了。
这副样子实在有些骇人,梁叛也不愿多瞧。
宝逵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的样子很难看,是不是?我虽在酒缸里淹死了刘三乙,可嗓子和脸面已被这小子毁了!”
梁叛皱眉道:“这些与我何干?”
这时街对面的酒楼走出几个人来,都站在门口,醉醺醺地聊着天,像在等店里的甚么人出来。
宝逵也发现了那群不相干的人,不再卖关子,笑了笑道:“派刘三乙来杀我的,就是华亭知县,这件事,你老哥不感兴趣吗?”
梁叛淡淡地道:“没兴趣。”
宝逵摇摇头道:“你没兴趣,可是冉天罡有兴趣,不是吗?如果再查不出水次仓纵火之人,那位冉主簿,嘿嘿,可就要数罪并担,死路一条了。”
“那你去找冉天罡好了。”
梁叛说完便朝前走,不想再跟此人啰嗦。
谁知宝逵一下子横移出来,再次站在了月光之下,拦住了去路;“凭他自己一个人,可没那么多的手段查下去。就算他手里捏着华亭县上上下下所有书办皂隶的把柄,也只够买通六房和仵作的本事,查不到张梦阳的实证,他还是逃不过一死。”
月光之下,梁叛与这人冷冷地对视着。
宝逵脸上的红肿与水泡愈发狰狞,嘴角却挂着得意的笑意,仿佛吃定了对手。
梁叛听见身后从酒楼中出来的那群人,已经等到了同伴,正吵吵嚷嚷地朝这边巷弄走来。
宝逵一边朝阴影中退却,一边用沙哑的声音道:“张梦阳身上可不止派人杀我和放火烧水次仓这点事,松江府很快要出大乱子的。松江府如果乱了,你们台州也去不成的!梁五爷如果有兴趣,明天一早到码头西二号仓来,有件好玩意儿奉上,必不教你失望。”
这时酒楼中走出来的那帮人,好巧不巧,竟吵吵嚷嚷地往这条巷子来了。
宝逵立刻转身离开,在前方一套岔道一拐,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梁叛正打算抬脚离开,那几个人已走到他的身后不远处,忽然有人道:“咦!这不是……”
那声音是十分惊讶,又有些拿不准的语气。
梁叛也觉这声音熟悉,转头看去,借着月光一个照面,双方都将人认了出来。
来的是他在半道上遇着的那帮运送布匹的解户,还顺道替他送了封信到城里去。
两面相见,对方走在最前面的,还是那位赶头车的车把式,指着梁叛,脸色微醺,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啊,原来是你老哥!”
这人也挺奇怪,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有意无意朝宝逵消失的方向瞥去。
梁叛同他拱手,又向其余人打了招呼,谢过了带信的情义,随便找了个借口将自己回城来的缘由揭过不提。
两方人沿着巷弄一同走了几十步,前方一到路口,各自分手。
梁叛在夜色之中缓缓前行,心中却在不停思量。
宝逵今日的话中其实包含着许多内容,比如张梦阳派凶杀人、焚烧水次仓,至于是谁挪用的军需,宝逵虽然没说,但杀人和烧仓两件事如果都是张梦阳所为,那挪用军需的人不言自明,一定也和张梦阳有关。
还有便是关于冉天罡的,之前梁叛对这位未来岳父还颇有几分怀疑,一个区区老吏晋身的主簿,自身难保之下,凭甚么能安排自己去验尸?
今天听宝逵所说,原来是这冉天罡手里有整个华亭县上上下下的把柄,这似乎便解释得通了。
也对,这位经年老吏,多年来经手的案牍账目无数,各房书办、役吏乃至知县的进出明细清清楚楚。
世界上可能没人再比他更了解华亭县,冉天罡一没出身,二无背景,能在华亭主簿的位子上坐到现在而不倒,大概正是因为手里的家伙够硬,掌握的秘密够多!
回到客栈,一夜无话。
由于夜深的关系,梁叛也没去瞧冉清,自顾上楼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洗漱过后,略一思忖,还是决定先去宝逵所说的码头西二号仓去。
宝逵说有件东西要交给自己,看他的意思,那东西大概是张梦阳的罪证。
究竟如何,还得亲眼见见才知。
时辰太早,天光还不甚明亮,码头上又是水汽蒸腾,白茫茫一层雾气从河面上蔓延而来,将脚下道路遮掩得若隐若现。
岸边来往人众还不多,只有一条货船停在栈桥旁,两个货工推着小车在栈桥上卸货。
梁叛寻到西二号仓的方向,踩在膝盖深的雾气之中,绕着几座货仓而走。
越往西货仓越低矮,隐约间可见两座砖石砌筑的仓房,在码头的最西边,静静地伫立着,很不起眼。
梁叛那两座仓房哪个是一号哪个是二号,索性先过去瞧瞧再说。
可是还没走到跟前,突然听见一声响彻四野的惨叫,从那两座仓房中间传出来,不断在码头上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