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谁的尸体
段飞讶然:“我也去?”
陈碌道:“对啊,你不是苏州人吗?松江话也会讲的伐?”
段飞道:“我是太仓州……算了,那我要是去了,大人在南京这边需要人手怎么办?”
陈碌嗤笑一声:“南京?梁叛跑去祸害松江了,南京哪里还有事做?你尽管去,有事我会调你回来的,反正驿站发信过去也不过一日便至。”
他这里的确暂时用不上段飞了,钱老板还在忙着整治北五所,已经暗中通知他:在北五所彻底清洗结束之前,缇骑所暂停一切大规模行动,以稳为主。
北五所的千户、副千户们,除了后所副千户查明清白转到小昭狱“待勘”,其余都还在大昭狱里面押着,一天三顿刑,顿顿不落。
中所千户富正轩之前逼宫钱老板时,被钱老板的暗卫锤断了手腕,本就重伤,大昭狱里面的“技师”们又个个“手艺精湛”,这厮现在就吊着半条命,听牢里汇报的情况说,富正轩已经有疯癫的苗头了,再也挨不过三天。
既然这样,陈老板刚好趁此机会,空出手来,下两剂猛药治一治湖溪书院。
这一次,书院山长信守承诺,南京事务已由首脑陈碌一言而决。
有山长的许可,加上沈教授无条件的支持,陈老板准备让那帮书呆子们学习学习,甚么叫做残酷而惨烈的斗争……
……
太阳刚刚下山,天边还带着一大片火红的云彩,晚霞万丈,燃烧着白昼的最后一抹余晖。
丫头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额头上早见了汗,刘海沾着汗水,湿漉漉的聚成几绺,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
梁叛还坐在竹椅上,这次却没看《金瓶梅》,那书被冉清“没收”了,又被闹闹借了去,两个女人在房里一下午不曾出来,那书此刻也不知道在谁的手上。
丫头喝过梁叛递过来的凉茶,坐在梁叛让出来的竹椅上,一面拿梁叛递过来的汗巾擦脸,一面奇怪地道:“刘三乙的婆娘瞧出我们不是官府的人了。”
“哦?”梁叛没料到,好奇地问:“怎么回事,你们露马脚了?”
“没有。”丫头道:“那妇人说,我们去之前,华亭县的张知县已亲自去过了,说的话同我们一样,说县里发现一具尸体,可能是刘三乙,教那妇人将刘三乙身上的特征说一说,那妇人已告诉张知县了。
“不过张知县只给了六两银子,所以看在我们给一百两的份儿上,就算我们不是县衙的人,她也肯说给我们知道,并且额外说一点不曾告诉张知县的话。”
接着便将刘三乙的特征讲了一遍。
包括肥瘦、胎记、斑、痣、皮毛等等,梁叛对比着那天验尸的印象,只有胸口一颗带毛痣能吻合得上,不过那是因为尸体时间太长,有浮肿有尸斑,很多状态都与生前大不同了。
但其中最隐秘也最重要的一点,因为过于隐私,所以没有告诉张梦阳,那就是……
丫头说着竟有些羞臊起来,站起身贴近梁叛,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刘三乙那话儿上面有一圈点点的疤痕,是那妇人咬的牙印……”
这时屋门忽然打开,闹闹见两人贴得太近,杏目圆睁,指着梁叛叫道:“呀,你这大坏蛋,竟做出这等、这等……”
闹闹只说出“这等”二字,后面该怎么措辞,却不会了。
是,梁叛和丫头确实距离比较近,准确点说就是已经贴上了。
但两人也确实只是在说悄悄话,而且表情都很严肃。
可不知怎么的,两人看上去还算正常的动作,在闹闹眼里,忽然就同那一张张平白浮现到眼前的激情插图重叠在了一起,她恍惚间好像看见丫头的腿盘在梁叛的腰上,梁叛的手按在丫头的胸前……
然而事实并没有。
看来果真应了苏东坡与佛印的那个故事:心中有佛,所见皆是佛;心中有屎,所见皆是屎。
梁叛和丫头一齐望向郡主,后者却突然捂住脸,低头奔进屋里去了。
闹闹逃回屋中,立刻将藏在床头的那本书取出来,塞回冉清的枕头下面,并且暗暗下定决心,不能再看这种东西了,会严重影响人的心境!
……
月到中天,陈尸房外面依旧飘着那股令人厌烦作呕的臭味,还是尸臭,挥之不去。
梁叛掏出一条棉布来,蒙住口鼻,翻墙进了院中。
那两名仵作还是没见人影,陈尸房内只亮着一盏油灯,影影绰绰地照着门后面的两口棺材,一开门便有一股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将梁叛的后颈都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是原本停在屋内中央的那具尸体,只剩下一张用来陈放尸体的、空荡荡的架子板。
那具宝逵或者刘三乙的尸体,不见了。
不过现在反倒可以断定,那具尸体并不是宝逵,而是刘三乙……
想必张梦阳已经带人来过了,并且对照刘家妇人提供的特征,判定那尸体正是失踪的刘三乙,而不是宝逵,所以才会将尸体弄走!
梁叛离开陈尸房,坐在一条小船上,沿着河道悠悠然向城东码头而去。
河水潺潺,水面泛着粼粼星光,梁叛坐在船头面对着深沉的河水,思绪如流水不止。
众所周知,自己在追查宝逵一案,而且除了自己,似乎不论是松江府还是华亭县,都对这个案子毫无兴趣,根本没有跟进和调查的行为。
那么张梦阳把尸体搞走,等于是再次切断了自己的线索……
这是摆明了不想让自己查啊!
而且,他们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又跑回来了——虽然不知是如何晓得的。
船行渐渐放缓,身下船头忽然轻轻“咚”的一声,撞到了甚么,船身在水中微微晃了两下。
梁叛抬头一看,竟已到岸了。
他转头向船尾那位撑船的老汉说道:“多谢。”
那老汉双手握着竹篙,轻轻一躬身,口音很重地笑道:“小意思。”
梁叛跳上岸走了两步,却又停下脚步,对那老汉道:“麻烦转告岳老大,你说我想朝他借个落脚的地方,够安顿十几个人便可,有劳。”
老汉依旧只是轻轻一躬身,笑着说道:“小意思。”
两人拱手,梁叛继续朝前走。
可是走出没有多远,他便瞧见对面的河岸上,有个人坐在半出水面的木排踏埠上,头顶着蒲草帽,手持鱼竿,正借着那明亮的月色,在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