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莫辩真假的松江帮
华亭驿的中年驿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满是补丁的皂衣站在驿站门口,目送着那一骑带着漫天的尘土遥遥远去。
他手里拿着一封烫好了火漆的信,是发往南京的。
没有收信人。
事实上那信封正面比这中年驿丁的脸还干净,只是在那火漆上略做了一个“竖折”的笔划标志,说是字罢,他又不认得这个字,说不是字罢,可又明明是两个笔划组成的。
它看上去就像……就啥也不像!
中年驿丁把信封举远了一些,眯起眼睛联想了半天,也想不到这东西到底像啥。
这时身后老旧的驿站院里,走出一个穿着粗布衣,头戴蒲草帽的青年来。
这青年渔夫打扮,身后背着根鱼竿,和一个装鱼的竹篓。
他用食指将自己的帽檐儿朝上顶了顶,露出一张黝黑但很精神的脸庞来,那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八叔,那梁叛在火漆上印的是啥?”
中年驿丁道:“啥也不是!这也不是印的,是他用指甲掐的。”
“……”
渔夫打扮的青年有些无语,这一看就是机密的记号,很可能是南京锦衣卫内部通行的暗记,居然这么随意的吗?
他不禁嘟囔一句:这个姓梁的到底靠不靠得住?
中年驿丁咧嘴一笑,他管不着这些,直接将信递给青年:“你自己研究看看。”
青年接过来,直接就将背后的鱼篓解下来,当着中年驿丁的面打开,里面半条鱼也没有,反倒装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青年从中取出一支火折子,拔了盖子,在驿站门框上轻轻磕掉前端烧尽了的火灰,轻轻一吹,将那火折子吹亮了一层。
他举着火折子在火漆边缘烤炙了几圈,中年驿丁还没来得及阻止,青年便轻轻一扣,将整块火漆抠了下来。
青年迅速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展开瞧了一眼,不出意外,看不懂。
全是胡乱组合的字词,而且数字出现的频率极高,如果不知道这些树枝密码代表着甚么,就根本无法破解这封信的内容。
就在中年驿丁目瞪口呆之中,青年又迅速将信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好,塞回信封之中,又从鱼篓中重新掏出一根火漆蜡来,彻底吹着了火折子,借着晃动的火光将火漆软化,滴在信封封口上,形状与原装的那块相差无几。
青年用火折子的尾部轻轻将半凝固的火漆压平,然后用手指同样掐了一个与原装的一模一样的印记来。
信重新回到了中年驿丁手里,新的火漆还微有热度。
“八叔,尽快发出去罢。按照他的要求,加急。”
青年说完话便返回驿站院里,牵出一匹有些年齿的灰毛驴来,横坐在驴背上,踢踢踏踏地往回城的方向去了。
……
梁叛还不知道自己的信已经被人拆开瞧过了,那家伙还仿制了自己的火漆暗记。
当然了,不会有人想得到,他那个一竖一折的记号,其实就是他姓氏“梁”的拼音首字母大写:L。
他在去过驿站以后,在城外扰了一大圈,再次回到了官道上。
松江府的官道养护状况有些堪忧,虽说还没到车不能行马不能走的地步,但路面很不平整,远远有四辆拉着一人多高细布的骡车,在路上不断左右躲避着路面上的车辙和坑洼,绕着弯弯朝这边缓缓走来。
因为这种道路的不便,每一辆骡车都不得不配三个人照应:一个赶骡子的牵着牲口走在前面,把控着方向;两个押车的一左一右,扶着堆得高高的布匹,防止车轮一不小心下陷到坑里,把车上的货倾翻下来。
那些布匹上还盖着一块极大的粗布挡灰,那两个押车的还得时不时拉扯一下大布没压严实的四角,防止一路的灰尘将布匹弄脏了。
梁叛策马上前,朝赶头车的车把式一拱手,身子一歪便翻身下马,稳稳落在路面上。
“老丈,可是去松江城?”
他瞧出那头车的车把式正是这车队的头领。
那赶车的老丈便吆喝停了驴车,抓起挂在腰带上的手巾擦了把脸,也拱拱手,笑呵呵地道:“啊,正是。你老兄打哪里来?”
梁叛听这老丈说的一口好官话,不觉留意了几分,再看那几个押车的,都是精神爽利的年轻后生,看样子不像一般的脚夫、货郎。
他笑道:“从南京来,刚出松江城,眼下正朝浙江去,只是有封信不曾在走前交出去,又要赶路……”
他没说完,那老丈便已热情地道:“哈哈,好说,你老兄报个地方人物,到了松江城地面上,我这里派个人替你送一趟罢了。好在松江城不大。”
梁叛连忙再三谢了,取出一封信交给老丈,又摸出二钱银子的谢仪,同那老丈又寒暄了几句,得知这一行人是金山的纺户,今年选了解户,要押解一批细布进城。
等这一批总数齐备了,可能还要负责解送进京。
这可是一项苦差事!
老丈还没说完,就听一个押车的后生气愤不平地道:“今年还没到上纳的时辰,便教我们日夜赶工上布。松江赋税已是天下第一,府县老爷们不讲体恤百姓,反倒更加盘剥,照这样下去,这生活不做也罢!”
后面一个后生也很恼恨,附和着叫道:“不错,反正倭寇打过来,我们松江也抵不住的,不如早早逃荒去了,到别处谋个生路。”
老丈连忙出声将两个小辈子喝止住,同时忐忑地看了梁叛一眼,他可不知道这位南京来的人是甚么底细,瞧这一身衣衫气度,恐怕八成是官家人。
方才那些话教这陌生人听去了,还不知会惹下甚么祸端来。
好在梁叛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奇怪地道:“你们府县两位大老爷不都是松江本地人吗,怎么还会盘剥家乡百姓?”
老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解地道:“这话怎样讲?从来不曾听见府衙老爷有在本乡做官的,你老哥莫非记错了?”
梁叛笃定地道:“没错啊,还有你们夏同知,也是松江人罢?”
“哪里!哪里!”老丈大摇其头,也极肯定地道:“我们常知府是云南广西府的人,夏同知是嘉善人,一个也不是松江的。”
梁叛心中陡然一冷,目光有些茫然地看向身后松江城的方向。
张梦阳骗我?
难道在松江府的官场中,压根就没有甚么松江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