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验尸
中午时分,梁叛是被冉清给叫醒的。
不过伏桌而睡毕竟极不安稳,虽然睡了将近两个时辰,可被冉清叫醒之后,反倒一阵头痛欲裂,手臂也被压得阵阵发麻。
冉清连忙打了热毛巾来,替他擦脸。
梁叛索性仰躺在椅背上,将热毛巾敷在脸上,任由冉清替他解了束发、网巾,从贴身衣兜里摸出一把带着体温的牛角梳,沾了浸泡毛巾的热水,替他梳头。
梁叛舒服得呻吟了一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头发不要束了,我午饭随便吃两口,补个午觉好了。”
冉清梳子停了停,说道:“好,我叫下人将饭菜送来,你多睡一会罢了,我晚上叫你起来吃饭。”
梁叛察觉到她的异样,便揭开脸上已经放凉的毛巾,脑袋朝后仰,倒过来瞧着冉清,问道:“怎么了,中午有事?”
冉清犹豫了一下,笑道:“我爹醒了,请你吃午饭。你不必理他,他是一夜半日的好睡,凭甚么要你依着他的时辰。”
梁叛笑道:“算了,我还是见他一下,看看能不能想办法给宝逵验个尸,虽然人都说宝逵死了,可没瞧见尸体,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职业病了,对新情况的怀疑态度,催使着他不得不亲自求证,才能作数。
冉清道:“你不是不能露面吗?”
梁叛昨天确实说过,自己目标太大,一旦露面,只要表现出一点儿方向,立刻就会被人提前处理掉任何可能暴露的线索,所以这次要隐藏在暗处运筹帷幄。
他微微摇头:“倒也并非所有的事都不能查,我要查验宝逵的尸首,对方不但不会毁尸灭迹,还会让我看个明明白白。宝逵本来就是死给我们看的。”
冉清见他自有主张,不是在逞强,便依了他,将头发理顺了以后,重新扎束起来套上网巾,用簪子簪了。
一夜未睡,梁叛还是有些精神不振,起身时便觉身体有些发虚。
也不知道老丈人一连三天没睡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一边做着扩胸运动活血舒展,一边跟冉清一道儿,朝正厅而去。
……
本来已改熬透支的中年,现在精神矍铄;本该神完气足的青年,现在却是一连的萎靡。
饭桌上叶夫人不说话,只是替冉清和闹闹夹菜。
冉太太也没说话,虽然她平日话多,但今日冉天罡便在,男人不曾开口,哪里有她先说的份。
但是冉天罡只顾吃饭,吃得又精细又缓慢,半点没有聊天的意思。
一碗饭下肚,冉天罡便停了筷子,不肯再吃了。
文人讲“少食惜福”,尤其苏松一带的文人,尤其看中“养生”。
所以冉天罡只吃了七分饱,便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地啜茶。
他们府县衙门里面的那些考过举业功名的老爷们,都是这样的做派。冉天罡也学了个十足十。
他虽连个举人也不是,更没考过甚么进士,但一心向往的都是那些读书人的生活。
所以他看向梁叛狼吞虎咽的样子,便打心底里鄙夷。
粗鲁,庸俗!
梁叛第二碗饭吃罢,果断放下碗筷,拿手巾擦过嘴,便朝冉天罡开门见山地问:“冉主簿,不知有没有门路,能否安排我验个尸,就是那个宝逵的尸首!”
冉天罡放下茶杯,嗓音还有几分沙哑,说道:“有。”
不是老丈人真转了性,而是梁叛要验尸这个打算,恰好完全就在他的“计划”当中。
两人终于有了一件不谋而合之处。
……
华亭县衙的仵作平日并不需要到衙门点卯候差,而是常年在郊外的陈尸房中看管着那些尸体,只有等开堂问案的时候,他们才会被叫过去,根据验尸的结果,给县官提供一些断案的佐证。
当然了,华亭县的仵作并没有多少真实的本领,验尸的水平稀松平常,所以县衙并不十分指望这两位,他们更加对这份工作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从陈尸房偷溜出去闲逛乱走,也是常事。
未必还有人想不开,要到陈尸房去偷东西?
那里除了尸体,根本就没甚么可偷的!
梁叛悄然翻墙进入这座荒野小院的时候,这里便是空的。
至于那两个仵作到底是自己跑出去浪了,还是有人提前做了安排。
这里四面围墙起得很高,里面却简陋得紧,只有几间低矮昏暗的土坯瓦房,天气渐热,空气中已经隐隐飘出一些不同寻常的臭味。
梁叛当然知道那是尸臭。
按理来说,衙门为了防止陈尸房中停尸太久,尸体腐烂发臭,是有一些常例的:
比如案子已经了结,那便会尽快裹尸清走。
可如果一件案子拖得时间太长,尸体又是极重要的证物,那么仵作便会申请一副棺椁,先将尸体收殓,再以石灰做干燥防腐,先将棺椁密封了,却不入土,等需要的时候再行开启。
而且在接到尸体以后,也要先对尸体用醋水清洗一遍,一是借此查验有没有原本不甚显现的伤痕,二是可以对尸体表面杀菌防腐,延长尸体的“保质期”。
所以陈尸房中虽然有时需要停十几具尸体,其实反倒不会有太浓郁的尸臭味。
但华亭县这方面显然做得并不好,梁叛在院中闻到的味道还不算浓重,可一推开大门,就有一股极臭的味道扑面而来,饶是他早有准备,也被熏得一阵阵上头。
怪不得那俩仵作这么喜欢出去浪了。
这里根本就没法待人!
梁叛掏出手巾来,蒙住口鼻,进去很快找到了宝逵的尸体。
白布裹着,靠近之后能从四周尸体所散发出来的臭味当中,问道一丝若有若无的醋味。
梁叛捏着鼻子掀开白布,伸手在死尸胸口皮肤上摸了摸,没有醋洗的痕迹,那两个混蛋只是将尸体的头脸用醋洗了,身上压根就没动过!
但是那脸洗了等于没洗,不知是跌的还是被人打的,宝逵的整张脸已经浮肿破损得不成样子!
他只好亲自动手,从厨房里取了一桶不知道哪一天的,早已放凉了的粗水桶,手拿搓猪皮的刷子沾了醋水,在尸体上仔仔细细地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