郃阳侯府之中，祖孙三代难得聚在一堂。

老侯爷赵懿一头花发白多黑少，却梳得整齐油亮，一双苍劲有力的大手中，端着梁叛的那支鸟铳，仔细端量着，双目之中精光四射，唇角微微下垂，显得颇为凝重。

他的手边还有一本《武选》，书页翻开一半，其中一页上赫然便画着一张大明鸟铳的图形。

那图上详细地表明了各个配件的尺寸以及做法，还有与佛朗机铳、日本铳、南洋铳之间的对比。

此时大明铳其实技术上更为先进一些，至少射程要大大超过佛朗机铳。

大明兵将数多，靠着人数优势，排铳对射的情况下，几乎可以碾压所有对手。

所以大明铳的精度反倒不是特别重要。

但是现在他手上这支鸟铳，虽然不曾经过试射，但是枪管长度已经明显不比大明铳短多少。

赵懿是武人出身，对鸟铳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知道铳管越长，射程越远的道理。

但也不是毫无限制地延长铳管就能无限延长射程了，一来要考虑铳管加工的水平，要保证铳管笔直，还要防止出现变形，同时还要考虑重量和手持的平衡。

所以制造铳管的难度会随着尺寸的加长而骤增。

但是眼前这支鸟铳的铳管，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完全笔直的！

而且内壁均匀光滑，比他所见过的一些大明铳要精良得多。

“老大，你看看！”

赵懿随手将那部《武选》递给下方的赵伯锡。

这《武选》既非卫所也非兵部的资料，而是前任福建巡抚在任上时，接触无数各国现役装备，进行归纳总结的一部武备书。

其中关于鸟铳的记载尤为翔实，也使得这部《武选》成为了军中对鸟铳记录最为权威的著作。

赵伯锡双手将《武选》接过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又将那支鸟铳接到手中又看了一遍。

他的手掌在铳管和枪托上细细摩挲，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半晌叹道：“父亲，看来我们猜测不错，这支鸟铳的确可算得上是当世最精了。我看它的铳管虽然比大明铳略有不如，但药膛显然要大一些，说明其装填的药量会多于大明铳，所以射程上很可能要超过大明铳。”

坐在对面的赵仲奇插嘴道：“那我们大明铳也把药膛造大一点，或者再将铳管造长一些，不就行了？”

赵懿白了自己这个二儿子一眼，这臭小子不学无术，要不是这次给他瞎猫捧着死耗子，真就打死一个倭寇头目，这会儿估计藤条也打断两根了，未来两年也别想再出门！

若是都像老大这样稳重能干，他这个老侯爷还用得着操甚么心，直接跟皇上告老让位了，天天斗鸡遛鸟，岂不快哉？

赵伯锡咳嗽一声，对自己的兄弟解释道：“我们大明的工艺虽然不弱，但毕竟有限，能将铳管造到如今的地步已是极限。再加长的话难以完全保证笔直，精准会大大降低。”

赵仲奇对自家老头子的鄙视视而不见，朝大哥问道：“那加火药呢？”

“也不行，盲目增加药量，只会增加炸膛的风险。除非增加铳管厚度，如今我大明铳刚好可由一人操使，若是再行加厚，势必太重，一个人便无法操控了。”

赵仲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老爹和大哥的意思，就是我们大明铳已经无法比过这种新式鸟铳了？”

赵伯锡点头道：“暂时应该是这样，不过一切都要等试射以后才能得出结论。”

赵仲奇有些悻悻地撇撇嘴，朝站在赵伯锡身旁的赵开泰看了一眼，酸溜溜地道：“奶奶的，让你小子走个狗屎运！”

赵开泰咧开嘴，嘿嘿笑了笑，又矜持又得意。

赵仲奇装模作样地叹息道：“唉，这人啊，总须贵人相助的。你们看看这小玩意儿，就因为结交一个梁叛，就白捡一份大功劳，我怎么没有这种送功劳的朋友？”

老侯爷赵懿在上面冷笑道：“你的朋友也不少啊！”

赵仲奇老脸一红，忍不住啐道：“那群完蛋玩意儿，要不是我拿得住，把得稳，他们屁也抢不到一个，屎都没他们份儿吃……”

赵伯锡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开口喝道：“父亲还在这里，放肆甚么！以后在家嘴里少这么不干不净的，成甚么体统！”

赵懿本来已经把鞋底抄起来了，瞧见老大训斥，便又默默地将鞋穿上，鼻子里哼了一声，以示对老大的声援。

赵仲奇伸手在自己嘴巴上轻轻打了两下，无奈地道：“是是是，大哥说得对。不过我那帮朋友是真不靠谱，外面都打得翻天覆地了，这帮人还特么在推牌九、耍骰子，你们敢信？也就是你家老二我，一人挑起大梁，心里牢牢记着大哥的话，一等再等，总算把那倭人给等着了！”

他说了半天，还是为了自夸两句，顺带着拍拍老大的马屁。

赵开泰实在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有管家走到门外，朝赵懿道：“侯爷，海丰侯府的大公子带着二公孙到了。”

赵懿道：“快请！”

赵伯锡听见是程沾带着程小二到了，立刻站起来，走到门口去迎。

他一转脸，瞧见赵仲奇还坐在那里喝着茶抖着腿，便板着脸道：“给我过来！”

赵仲奇连忙将茶杯放下，屁颠屁颠地跟到老大身后，见赵开泰也在边上，便一伸手在大侄子的耳朵根子上拧了一把，立刻笑嘻嘻地逃开两步，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

突然背后传来“呼”的一声破空声响，赵仲奇大叫一声：“有暗器！”

转脸去看，却是赵懿的一只鞋子从天而降，“啪”的一声呼在赵二的脸上。

赵开泰顿时耳朵也不疼了，憋着笑将掉在地上的鞋子拾起来，走到爷爷身边蹲下身替老人穿上。

“啊唷，赵老二，脸怎的红了半边？”

此时程沾已带着二儿子程烨到了，同赵伯锡拉了手，便来调侃赵仲奇。

赵二狠狠地给程家老大翻了个白眼，一眼瞧见边上人小鬼大的程烨，又高兴了，伸手捏着程小二的脸，笑道：“小鬼，你赵二叔我这回可立了功了，你小子要向我学习，知道不？”

程烨一脸的生无可恋，淡淡地道：“赵二叔，昨晚我砍了三个倭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