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江宁县捕班的人还在糖坊廊勘察，雍关跟在班头王敦旁边，又将那座小楼从里到外翻查了一遍。

还是没甚么线索，刺杀武千总的凶手手脚很利落，根本没有留下甚么蛛丝马迹。

王敦连日来忙得脚不沾地，嘴里都急出了火疮，一边下意识地唆着起疮的嘴唇皮子，一边问老八：“嘶……雍关，瞧出啥没有？嘶……”

雍关摇摇头，除了窗台上有点火药灼烧的痕迹，此外根本没有甚么有用的东西。

就连那凶手踩过的地面，都被人用一块麻袋布胡乱擦拭过了，连个脚印也提取不出来。

这时忽听楼下有人叫道：“江宁县雍捕快在不在上面？”

雍关还在杂货堆里找线索，王敦正好靠着窗边，听闻便探出身子朝下看，见也是一帮捕快装束的，便道：“在上面，下面是不是应天府的弟兄？”

应天府的捕快却不说话，而是一窝蜂冲进了屋里，噔噔噔便向楼上抢来。

王敦愣了一愣，自言自语地嘀咕：“应天府的人甚么毛病！”

雍关却立刻从杂货堆里走出来，看向楼梯口，神情惊疑不定。

刚刚从楼梯上看到一顶皂隶的帽子探出来，雍关便猛然冲到窗前，推开瞠目结舌的王敦，毫不犹豫地从窗口纵身跳了出去。

刚刚跳出窗口，就听楼梯口有人叫道：“好贼子，休教走了雍关！后面的弟兄回头追！”

雍关贴着墙在楼下店铺的门头上借力一踩，落在街面上，耳听得楼下屋里一阵应和，有人掉头便朝门外冲了出来。

他本想往六角井方向套，可突然一想，既然有人来抓自己，那家里的人肯定不能幸免的了，自己就算此时回去也只是同样被抓的命。

他当机立断，折返朝北而去，希望将这帮人引走，好替小六子和小铁他们减轻压力，能逃一个是一个！

……

六角井南乙字一号华春堂医馆的所在，此刻包围的捕快又增加了数倍，十余名应天府捕快闯进门去，不由分说便将华大夫反手扭住，同时呼喝着进院里去搜人，正撞见老狗、小六子和高脚七兄弟三人。

老狗和高脚七当即起身就要动手，却被小六子拦住。

小六子看了自己被押的老丈人一眼，拉着老狗和高脚七退后一步，朝十几名剑拔弩张的应天府捕班拱手陪笑道：“几位老哥有话好说，不是封门看押，怎的变成了逮捕捉拿？这其中是不是有啥误会？”

那应天府班头见他还好说话，一面警惕地叫人围上去，一面按着刀说：“上头有新的命令，你们最好束手就擒，否则大家难做！”

“操你……”

高脚七暴怒而起，嘴里的话刚刚骂出口，就被小六子扯着后领，将他的嘴捂上了。

小六子连忙对两人叫道：“不要冲动，跟着差老哥们齐头（分头）前走（逃跑），这里跑也跑不了！”

他几句话里面夹了两个暗语，应天府的人只当他口齿不清，丝毫没有听出异样，倒是老狗和高脚七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逃也得出门之后分头逃走，在这院子里四面被围，哪里逃得掉？

听了这话老狗和高脚七也不挣扎了，各自掏了一把小钥匙攥在手掌心，让应天府捕班将他们拷了，一个个押出门去。

此时隔壁二楼的茶馆中却有个人影一闪，小铁神不知鬼不觉，翻窗上了房顶，守在下面的应天府捕班毫无察觉，被他轻轻一跳，上了隔壁的屋顶，三下两下便消失在了六角井交错层叠的房屋中间。

……

梁叛隐藏在人群之中，一路跟着那艘船走到小油坊桥附近。

那撑船的汉子几次回头张望，都没发现梁叛的踪影，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将船靠边，与桥下另一艘船碰了舷，也不必搭跳板，伸腿一跨便跨了过去，连肩膀也不晃一下。

他们在海上都是这么过船的，多年来早已练得习以为常。

这秦淮河中涟漪便是波涛，更加如履平地。

小油坊桥下这艘船稍大一些，支着一个篷子，勉强算是船舱。

汉子低头钻进篷子里，与舱中之人碰了头。

梁叛远远看着，察觉到那篷子当中有目光朝自己这边看来，便又悄然退后，重新隐入人群之中。

等到他换了个位置再看时，那两艘船都已经穿过桥洞，在河面上一前一后，朝镇淮桥的方向而去。

梁叛在路边的栏杆上用炭笔画了个机速总特有的标记，便继续跟了下去。

就在此时，高大和欧阳达已经赶到白酒坊附近。

两人在街道两边踅摸了一阵，欧阳达忽然拍了拍高大，然后朝街边一刻老树根处指了指。

高大看见树根上被人刻了个很不起眼的标记，眼前一亮，走过去将那标记刮除，便立刻顺着指示的方向追了下去。

两人一路寻找其他的标记一路沿着秦淮河向下游追赶，终于赶到镇淮桥东，便再也找不到任何指示了。

镇淮桥是南京城中轴线上横跨秦淮河的大桥，周遭人流交织，比白酒坊往来的人更多更密。

两人站在人流之中，对望一眼，都有些无可奈何之感。

高大忽然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险，猛然转身向后看去。

可是他刚有个拧腰的动作，想要转动的肩膀就被人从身后推住，那转身的动作便硬生生地卡在了半空。

“别动，是我。”

高大和欧阳达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两人立刻站定了不再动弹。

梁叛躲在二人身后，低声道：“前面桥上有应天府的壮班和皂隶守着，我不能露面，更加过不了南门大街，你们两个往前走，找到两条船，一条有蓬一条没有，现在应该刚刚过镇淮桥，你们分别跟上去，看看最后到哪里。”

说完在高大背心轻轻拍了一下，便迅速退走，消失不见。

高大也不再转头去看，便直接拉着欧阳达朝镇淮桥西侧追去。

梁叛躲在两座房屋之间，一处阴暗的角落里，心中快速盘算接下来的行动。

亏得高大和欧阳达追来得快，否则他即便能够穿过南门大街，也最多跟着那两艘船到西水关。

他现在根本出不了城。

只要这两艘船出了西水关进入西城，靠他自己便再也没办法跟踪下去了。

现在有高大和欧阳达接手，自己便可以考虑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他偷眼看看不远处镇淮桥上守着的应天府差役，心中一动，朝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