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愿陪末座
人群中的姜聿寿已经不怎么惊讶了,他甚至有些小人之心地猜度,这是不是老师为了替那位师兄扬名,故意搞出来的花样?
不过他不惊讶,有人惊讶,而且比他刚才看到《论诗》的时候还要惊讶。
这个人就是金陵三夫子之一的大文豪欧阳达……
他认出了那张稿纸上的字迹。
第一张稿纸上的那首诗,是国子监学生手抄的,而这一张是梁叛自己写上去的。
别人的字他分辨不出,可梁总旗……哦,不,梁百户的字迹,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欧阳达挠挠头,暗中在想:
梁百户这是甚么意思?是有甚么新的计划?还是陈老板那里又有任务?
看这个架势,梁百户一定是要拿到状元才行,我该怎么配合他才好?
装裱匠人听说又有新的探花,不禁苦笑。
你要来个新的三甲最末,那也还罢了,不过是换掉一张立轴而已,可你这几位老先生动不动就要换榜眼、换探花的,这不折腾人么!
他探花以后所有的立轴全都重新挂了一遍,将最末一位取了下来,已经是累得满头大汗。
原先排在榜眼的是管寄的《夜宿四牌楼观国子监偶感》,也就是梁叛的《纳兰串烧》,此时已经被挤到了二甲。
还好还好……状元很稳,到现在也没换过。
这位装裱师傅虽说只是个匠人,但常年浸淫在书画之中,也有几分眼力,他又看了一眼状元立轴上的诗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好诗啊!
不愧是欧阳达!
不愧是金陵三夫子!
果然造诣不凡!
这装裱匠人敢打赌,这首诗绝对不会被换掉!
“咳咳……”这时欧阳达终于想到应该怎样配合梁百户了,他咳嗽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这才走到孙少保等三人面前,拱手作了揖,作出一副惭愧的表情道:“禀告各位先生前辈,实不相瞒,这位吕先生学生素来敬仰,于诗文一道对学生颇有指点之恩,学生不敢专美于恩师之前,恳请几位前辈成全!”
孙少保一愣,吕致远甚么时候有这么一个徒弟了,怎么从来不曾听说过?
也对,这欧阳达方才说了,只是受过指点,未必便拜过师,大约吕致远对他是亦师亦友,而此人却执以弟子之礼,可见也是一位谦谦君子。
孙少保与梅祭酒、古先生互相看看,都觉得可以成人之美,将来未始不是一段佳话。
孙少保微笑着点头道:“便依你之见,你可愿做探花?”
欧阳达心想,要装不如装到底,反正还有管寄的诗顶上来,不会便宜旁人。
于是大声道:“弟子不敢与恩师并列,愿陪末座。”
在场诸人纷纷动容,就俩原本脸色不太好看的郑俊彦,也露出深思之状。
孙少保连连点头,颇为感慨地道:“好,阁下这份操守气节,已是状元了!便许你三甲最末。”
唯独那装裱匠人哭丧着脸,妈的,这叫甚么事儿?
原先都是从左往右挪,现在状元跑到最后一位,其他人便都前进了一位,变成了集体从右往左挪!
装裱匠人恨恨地瞪了欧阳达一眼,心里暗骂:你小子要装谦退,倒是早一步站出来啊,老子方才换探花的时候,只要把前面两幅动一动,再把最后一名摘掉,换成你的不就行了!
楼上此时都在纷纷赞扬欧阳达的尊师重道,没人在意这位装裱匠人的感受。
相同的,楼下的几个伙计忙得脚后跟打屁股,又憋了一肚子气,也没人注意到新来几位客人的感受。
梁叛等人站在大堂里,眼看着几个伙计在人群中不停地穿梭,嘴里喊着“留神”、“借光”,滚烫的茶壶举得高高的,腰弯得低低的,倒茶的倒茶,上点心的上点心,时不时还会被几个吵嘴的文人扯过去评理断案,根本就没人来招呼他们这几个可怜的人。
梁叛看看实在没有座位,只好把手一摊,对丫头和两个小鬼无奈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好了,或者干脆到户部街去找点好吃的,吃完回阿虎的家里休息。”
阿虎倒是愿意,他早就想回自己家看看了。
可是阿庆不高兴了,板着脸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是意思很明白——就要在这里玩。
丫头从梁叛和冉清中间挤出一个脑袋来,一指楼梯,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要不要上楼看看?楼上好像很清净呢。”
梁叛白了她一眼,这家伙就是属耗子的,哪哪都能钻。
不过楼上倒是真的没甚么动静,梁叛便带着他们径直拾阶而上,那几个伙计本该拦着的,可是此时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一个人瞧见这边。
况且大家都知道楼上已经被诗会的头头脑脑们包了,并不接待客人,所以那几个伙计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这么不长眼,跑到楼上去搅扰。
所以这几个不长眼的根本没遇到甚么阻力,就这么轻轻松松出现在了二楼上。
然后这几个不长眼的就全都傻眼了,因为突然间就有二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了他们身上。
有疑惑,有不满,还有惊讶。
郑俊彦看见梁叛,双目喷火,霍然站了起来。
他本来就跟梁叛有过节,上次在南城青云店,他们几个小君子被梁叛给坑过一次,到现在还有人说他们是伪君子,一到南京就集体上凤楼会红姑娘。
而且还是“多龙戏单凤”的戏码,以至于有些猥琐不过的人,把他们“小君子”的称号改成了“小连襟”。
气人不气人!
加上这人把他姑姑、姑丈一家搞得丢官破家,昨天晚上他姑姑一夜闹了三回上吊,李眉山最近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下更是气得一病不起。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郑俊彦重重一拍桌子,瞪眼喝道:“梁叛,你来这里做甚么,想捣乱吗?”
姜聿寿也跟梁叛起过冲突,因此对他也没好印象,跟着冷笑道:“金陵诗会是诗文风流之盛会,与会者皆是文彦俊秀,怎么放这等样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