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急了
也有说干脆就唱西厢的,也有说西厢不好,末了一个人站起来喊:“唱《宝剑记》好了,我有林冲!”
另一人站起来道:“就唱《宝剑记》也轮不到你的林冲,压轴已经定了是栖霞班。我看不如唱《绣襦记》,快园老主人九峰山人的戏,南京人哪个不爱看?”
一人摇摇头:“《绣襦记》太长,两天也唱不完。”
“三个郑元和换着唱,怕甚么长不长?李亚仙也要两个,云中仙打头阵押后阵,我家何老板替手。”
“何老板肯替云中仙替手?”
“平日给一万两银子也不肯,这一场不同,你又不是不晓得,说那些话怎的?”
“好样的!”
梁叛这桌边上正商量着,确切的说是那胖子在拼命放条件。
他是不得不急了,眼看着压轴戏要定下来,再拿个压台戏出来,这张戏目就算写定了,立马要给主家送去,那时再把月亮摘下来给张掌柜也没用。
可这时老道长那便突然起哄起来,都在捧一位何老板。
终于在人群中缓缓站起一个人来,白面细眼尖下巴,真正一副旦角儿的好相貌,朝四方做了四个揖,又坐了下去。
人群中一阵喝彩,唯有栖霞班那位云中仙脸色不大好看,显然这云中仙同那位何老板并不如何相得。
实际二人都是南京数一数二的名旦,都有过人之处,两人自来谁也不服谁,今日叫何老板出了个风头,云中仙自然有些吃味儿。
不过他也很有风度,跟着众人拍了拍手,看来并不反感何老板给自己替手。
不过反过来一想,真要让他一个人没黑没白的连续唱完全本《绣襦记》,唱不唱的下去先不说,就算撑着唱完,这副嗓子大概是不能要了。
如果真要给自己找个替手的话,也非得何老板不可,旁人差的太多。
这么想着,云中仙脸色也缓和下来,目光穿过人群,同那何老板对了一眼,两人都板着脸互相点点头。
这下又是一阵震天喝彩,张掌柜也撇下潘胖子,转过身去连声叫好。
这时老道长双手压一压,朗声道:“就这么定,栖霞班的《绣襦记》,何老板,劳烦你帮帮忙。”
何老板站起来道:“是。”
老道长不再说话,眼睛看向张掌柜,意思是那边还商不商量了,不商量的话直接定压台戏。
压台戏自然就是最后一场了,很好定,不像压轴戏讲究那么多,因为是最后一场,所以又叫“送客戏”。
这一场一般选轻松热闹的戏段,最好是唱词诙谐的武戏,好让观众在一片喜庆热闹当中尽兴散场。
比如之前那一出《黑旋风双献功》唱全本或者摘一场《探监》都可以。
老道长之所以肯等这一等,完全是看那潘胖子还没走,猜到还在和张掌柜谈条件,老道长这是给张掌柜一个面子。
张掌柜会意,对潘胖子道:“不好意思潘老板,你瞧,小弟也是无能为力。”
潘胖子目光闪烁两下,猛的一咬牙,凑到张掌柜的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那张掌柜脸色连续变幻,最后是一副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等到潘胖子说完了,张掌柜抬起手掌请他等一等,反身走到老道长身边,也是一阵耳语。
他和老道长说话的时候,四周旁人都自觉地让开一些,不去偷听他们说的内容。
梁叛此时看那潘胖子,脸上是一副决绝但胸有成竹的神色,心中十分好奇,他到底给了张掌柜甚么样的条件,看上去竟是无法拒绝的样子。
果然,那老道长也蓦然震惊,终于转脸朝潘胖子这里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地向张掌柜点了点头。
张掌柜立刻在众人奇怪的眼神当中小跑回来,对着潘胖子道:“老道长说了可以,你准备出甚么戏?”
潘胖子明显松了一口气,立刻恢复了之前轻松自信的神色,笑道:“还是《城南柳》好了!如此说定,等主家日子下来,劳烦张掌柜派人通知一声,还在大同楼,报我的名号。”
他转向老道长,远远地拱拱手:“多谢,多谢。”
说完仿佛浑身卸下一副千斤重担似的,肩膀塌下来,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茶社,自始至终对那些青衣半眼也没有多看。
老道长此时脸色略显复杂,看着那潘胖子走出们去,这才对人群之中一个人道:“文卿,你的《城南柳》让给那位京师来的朋友,压台戏你来罢。”
鲍班主站起来道:“是,我们出一个《丽春堂》好了。”
“嗯。”老道长点头道,“也好,很热闹,写上罢,将这戏目抄了拿给主家定夺。”
有个茶社的学生子立刻在那定戏牌上写好了,便将那定戏牌放在戏台上展示,另外扯了一张红纸,重新誊抄一遍,吹干了墨,卷起来交给人送往齐四家里。
梁叛看着,心里忽然冒起一个好笑的念头。
齐四作为主家还不知道自家堂会要演甚么戏,自己这个客人反倒先晓得了。
这年头要是有智能机和微信,他直接拍下来发给齐四,等齐四拿到那张戏目一对比,一定教他大吃一惊,哈哈。
可惜这也只能想想,这年头连个摇把儿转接的电话也没有,哪来的智能机!
张掌柜不知何时回了来,见梁叛独自在笑,便也笑着问:“梁五爷,怎么发笑?”
梁叛笑着摇摇头道:“想起一件事。对了,张掌柜,刚才那个胖子是甚么来头?”
张掌柜朝门外看了一眼,坐在梁叛的对面,也没有避讳,直言说道:“是个保定府人,在京师有个班子,这些年做得很大,前几日在我这里玩,才认得的。”
“这人是甚么时候来南京的?”
“这个不晓得,不过出面来交际也就是十来天的时间。”
梁叛一听是十来天,心中一动,问道:“初二?”
张掌柜掐着指节一算,忽然把眉头皱起来,吃惊地看看梁叛,点头道:“不错,头一面见他就是初二!
“那时江里还有大水,我们住在三山街边上的,只怕秦淮河倒灌,河两边淹起来。这潘老板就是当时在我这里,说自己的船下不了水,回不去了,要在南京盘桓几个月,说想同我们本地的班子切磋切磋……”
梁叛默然片刻,只觉事情好像愈来愈复杂了。
自己总以为已经接近了答案,可是越靠近越发现,自己离真正的答案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