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纳兰串烧
六角井华春堂隔壁的茶馆,梁叛在这里第一次见到赵元夔。
也许是受到督储侍郎黄茂才之死的影响,这位南京户部照磨看上去精气神并不如何振作,反而满是垂头丧气的模样。
这与梁叛印象中的赵元夔判若两人。
梁叛听说过此人的唯一事迹,就是同李裕、冉佐一起,三人在暴雨之中奔赴后湖核查黄册。
直接动黄册的主意,这三人在吕致远的整个布局当中,是最引人注目,也是表面上最激进的一环。
梁叛很当然的便将赵元夔归为李裕、冉佐一样的激进奋发之士,心中不仅始终对此人感到几分好奇,而且还有一丝敬佩。
但是眼前的赵元夔,头上纱帽断了好几根纱线,衣裳也皱巴巴的,下巴上一片青须须的胡茬子。
一个原本应该颇为高大雄武的汉子,此时却坍着肩膀,不带一丝感情地重复了一遍万端派给他的任务。
“把赵开泰交出来!”
这是赵元夔第二次说这句话。
梁叛在他说第一次的时候就听懂了,因为这句话本来也不存在甚么深刻含义,更加没有隐喻暗讽,纯粹就是字面意思。
但是他还是假装没听懂,又问了一遍:“我不明白,甚么意思?”
赵元夔的耐心极好,丝毫没有任何发怒和不耐烦的迹象,这一点要胜过李裕和冉佐,特别比冉佐要强得多。
他正准备将那几个字再重复一遍,但是想想最终的结果,大概还是被这个梁叛反问回来。
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赵开泰丢了……”
“我明白了。”梁叛这次笑得像个奸商,“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们找人对不对?”
赵元夔张了张嘴,微微塌陷下去的脸颊终于抽动了一下。
他薄薄的嘴唇抿起来又张开,淡淡地道:“不是的……”
于是梁叛和颜悦色地换了一个说法:“你们想要找到赵开泰对不对?”
赵元夔想了想,虽然隐隐觉得不对,但他对这个逻辑根本找不出任何毛病,只好点点头。
“那就是找人了。”梁叛笑眯眯地道,“找人二百两。”
赵元夔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明明赵开泰就是被他……
梁叛突然伸手打断了赵元夔的猜想,问道:“我知道你们怀疑人在我这里,但是证据呢?”
赵元夔黑着一张脸,因为他没有证据。
万郎中那里好像也没有任何证据。
事实上,万郎中派他来,本来就不是为了搜查证据的。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梁叛交出赵开泰。
可是并没有说要如何让梁叛交出来。
于是这个说法到了梁叛的嘴里,就变成了请他“帮忙”找到赵开泰。
梁叛的经营范围里面,包含调查、侦探等内容,自然也就包括找人这一项。
找别人他不敢保证,好比季永年他就到现在也没找到,但是要找赵开泰,分分钟就能把人带过来——这是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于是他又加了一句:“保证一个月内能找到。嫌贵也可以出五十两,我们一样尽力找,但是不打包票。”
赵元夔先没考虑上头肯不肯出这二百两的问题,他先考虑的是,明天就是闰三月半,还有半个月就是赵开泰和韩家小妹的婚期,即便梁叛保证一个月内能找到人,也有可能是二十天、甚至三十天,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啊。
他皱着眉说了一句:“一个月来不及,你自己知道原因。”
梁叛把手一摊,笑道:“知道知道,不过没事,想要缩短时间,可以加钱啊。缩短一半时间价格翻倍。”
赵元夔不愧是户部照磨,经手的钱粮账册不知凡几,这个账很快便算了出来。
十五天内四百两,七天半内八百两,三天又九个时辰是一千六百两……
十五天是刚刚能够赶巧的,也就是说最少也要花掉四百两才行。
他摇摇头:“办不到。”
梁叛耸耸肩:“那你们可以出五十两碰碰运气,说不定我两天就能找到呢。”
赵元夔道:“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梁叛笑笑:“那就请你们的首脑定罢,他有钱的。”
赵元夔不知道新任的首脑有没有钱,他对陈碌的了解比梁叛还少得多。
但是梁叛说得对,这事不妨交上去问问,让上面的人来决定。
目送着赵元夔高大却微微佝偻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梁叛支着下巴,继续琢磨一首新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却道人心……却道人心……”
梁叛眼望窗外,嘴里念念叨叨的。
一首《木兰花》给他背得稀碎,没办法,他只记得开头两句,后面的三联约莫看见过,却不会背。
他记得初中的时候,坐在他前座的那个文艺小胖妹很喜欢纳兰词,凄婉哀怨地念过几句,也给他看过抄写的诗词笔记,这几句便是当时记下的。
其实托文艺小胖妹的福,纳兰词他还真看过不少首,很多都记得那么一两句。
于是他干脆都列出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也就是这些,再多也没有了。
他是琢磨着,谢无名送来的那些诗虽然已经挑出十首还不错的,也从萧武那里成功换到了二百两银子,但是要配管寄那位“南都七子”的名头显然还不太够。
堂堂南都七子,不能只靠“山一程,水一程”的《长相思》吃老本。
必须要另外拿出一首好诗来镇场面才行。
而且还得附和此人“婉约派”的风格。
梁叛本想将刚刚回忆起来的这几句攒在一起的,但是连起来读一读,不但韵脚不合,而且表达纷乱,不成一篇。
于是他咬着笔杆,细细思索起来,忽然想起蒋大娘,青春如梦、徐娘半老,一个有故事的女子。
他又想到潇湘院的九娘,同样是风情万种,但是比起蒋大娘来,更叫人看不清、猜不透。
梁叛不禁开始脑补九娘的故事,一个深闺凄怨的女子,心酸今时,回想往事……
他坐着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提起笔,脑中闪过纳兰词破碎的辞句,慢慢写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谁念西风舞黄叶,瘦尽灯花愁未歇。
二十年来最荒凉,满目昨日锦衣郎。
明月多情应笑我,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