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张阿春
只听那“阿春”笑嘻嘻地道:“干娘,南京城里才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瞧中李少君怎的?那等样人,肯纡尊降贵来你这小地方吗?”
“个矬倯!你懂甚么。”老鸨子道,“我家柳儿是良家出身,又会一手好琵琶,诗词也作得几十首,好过那些只知张腿弄淫的婊子万倍。”
阿春笑道:“干娘,你这话说给外人听罢了,跟我弄这些虚头怎么,嘻嘻……”
老鸨骂道:“张阿春,你这臭嘴!老身只是教你如何说辞,请得小君子来,你在这里打岔怎的?蠢贼!”
“是是是。”阿春连忙赔罪,“请干娘再吩咐。”
老鸨道:“李少君和那几位小君子再道貌岸然,也是男人,下面那话儿也有馋瘾的时辰,你只需勾得他心痒,又说我家柳儿如何懂得文采,如何仰慕他们,只要把话说得漂亮,八九便不离十了。”
阿春连忙拍了一记马屁:“干娘不愧是老江湖,男人这点事,再没有比干娘懂的了。”
“哼,这等人自诩风流才子,最自以为是,既爱才女,又好恭维,不论捧得他多高他也受得。”老鸨说了两句,不耐烦地道,“总之你去便是了,只要引得一位小君子来,我家柳儿的名号便有了,日后少得了你的好处?”
那阿春还没说话,便听得第三个声音柔柔地道:“阿春哥,你替柳儿跑这一回,成与不成,必请你吃点心,不叫你白白受累。倘或果真成了,另外还有答谢。”
这声音很年轻,慵慵懒懒的,听着没甚么气力,仿佛午觉刚醒的小娘子。
大约便是那金叶柳了。
阿春道:“既然干娘和姊姊都说了,小的拼了这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请一位小君子来罢了!”
金叶柳道:“阿春哥,生受你的。”
“好说好说。”
那阿春说完,梁叛便听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来,正向外面走来。
他连忙闪过身避在角落里,刚刚藏好身,便瞧见那内院的大门推开,一个精瘦矮小的汉子迈着外八字走了出来,一路哼着曲儿出了前院。
梁叛刚才听到几人的对话,已经知道季永年绝不在此处,因此不必再在此处浪费时间。
他站在原地稍稍等待了一会儿,估摸着那张阿春走得远了,连忙离开了这金家院。
梁叛在巷弄之中走了一段,总觉得不大对劲,似乎有少了甚么东西。
他连忙停下来,伸手前前后后摸了个遍,出门时带的东西都在,并不曾少了甚么。
梁叛正踌躇着要走,忽然想起来,暗叫一声“坏了”,是冉清送他的无事牌不见了!
他扭过身体朝腰上瞧了一眼,又前后上下摸了两遍,确定是丢了无疑。
梁叛心下着慌,想想定是刚才翻墙进院时不小心遗落的,连忙回头去找。
那金家院还是老样子,静悄悄的,院里没有半点声响。
由于这是巷子的最顶头,除非是在金家院进出的,否则没有人会在此走动。
梁叛再次翻进院中,里里外外找了个遍,草稞花丛之中都翻过,哪里还有那无事牌的影子?
他越找越急,如果第一天就把定情信物弄丢了,冉清就算不跟他分手,大大生气一番、狠狠修理一顿是少不了的!
而且就算冉清肯原谅他,梁叛自己也不会原谅了自己。
可是这金家院院门内外巴掌大的地方,一个牌子又能藏到甚么地方去呢?
梁叛皱着眉,叉腰站在院门外——这已经是他第四次翻墙出来了。
他转头看看不远处的报恩寺塔,心中怨念:季永年啊季永年,你坑得我好惨!
梁叛正要再找一遍,忽然眼前灵光一闪,陡然想起一个人来——张阿春。
刚才在这门前门后经过的,除了自己,就只有张阿春一个。
如果是翻墙时丢了的,很有可能就是张阿春瞧见后拾走了。
他想起张阿春受了那老鸨的嘱托,要到青云店去拉客,连忙一路小跑往青云店去。
一路没瞧见张阿春的影子,直到了青云店内,才瞧见一个瘦小矮个儿的背影,正从客栈的柜上拿了一壶酒、一只酒杯,洋洋自得地走到角落的一张空桌边上,也不等菜,先倒一杯酒“滋溜”一声仰头饮尽,接着才开始浅饮小酌起来。
此时不在饭点,客栈里没甚么人吃饭,显得有些冷清。
梁叛悄悄走近了些,恰好见到那张阿春从兜里摸出一块挂着青绺白绦的白玉牌子来,正是自己的那块无事牌。
那张阿春对着窗外的天光举起牌子瞧了又瞧,脸上尽是欢喜之色,忽然撅起嘴,就要亲那牌子。
梁叛连忙走到他身后喝道:“张阿春!”
还没等那张阿春答应,劈手便无事牌夺了回来。
那张阿春惊叫一声,转过脸来举拳便打。
梁叛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拧,张阿春一根细弱的手臂便被他拗得直向外折。
“哎唷!”那张阿春吃痛,见势不对,连忙扯着嗓子大叫道:“抢东西呐!谋财害命啦!哎呦我的妈,抓强盗,抓强盗!”
这张阿春原本是安德门外乡里的一个闲汉无赖,近两个月才到南城一带来混。
张阿春前两年靠着一身钻营本事,还有一张利嘴,攀上镇里的一位贡生老爷。
那贡生老爷见他像是个人物,便器重他,要办事花钱的,都交给他办。
不过这张阿春是个天生的贼胚,替贡生老爷办事,手脚不干净,不两年下来,暗中眯了贡生老爷家七八十两银子。
今年又从贡生老爷那里接了个采买人参的活,派他到南京城里的大药房来买一根二十年以上的老参,要给府衙的一位同年大人送礼。
谁知这张阿春胆子恁的大,让他买二十年,他只买个十年的,剩下的银子全进了自己的口袋。
可那贡生是个识货的,一见人参就知道有假,恼羞成怒之下派人把这张阿春打了个臭死,收走了他的银子,还扬言不准他再出现在此镇上。
所以张阿春只好逃到了南京城来。
他也没个挣饭吃的手艺,也没有生利的本钱,只在各大妓馆里乱窜,替老鸨和婊子拉客的营生也做,替嫖客跑腿的事也做,俗称“帮闲”的人。
所以他既不认识梁叛,梁叛也没听说过这么一号脚色,否则不至于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