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屋顶上的采风者
梁叛暗叫一声不好,那几个学生中埋伏了!
这时就听黄唯清喝道:“给我打!”
一众白衣儒生疯狂涌上去,毫不留情地殴打起来。
阿庆不知何时已将小脑袋探了出来,挤在梁叛和冉清中间。
梁叛立刻伸手挡住他的眼睛,将阿庆和冉清全都拉着离开了窗口。
楼下夹杂着痛骂的惨叫声很快就止歇了,但是殴打和疯狂却远远没有停止的迹象。
梁叛知道那几个学生完了。
他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心中在想,当罪恶发生,到底是谁的责任更大?
是施行罪恶的凶手,还是纵容凶手施暴的人?
在梁叛眼里,那些坐镇南京,以王朝改革派和江东仕林领袖的姿态,遥遥与京师内阁抗衡的湖溪书院大佬们,正是纵容凶手的罪人。
他不知道文伦和那位坐镇南京的湖溪书院教授在想甚么,他只知道自己很失望。
当他们从茶楼的后门离开的时候,花市大街的暴行才在江宁县三班衙役上百人的强制阻拦下停止。
冉清的脸色惨白,她刚刚经历了一次比洪蓝埠的数次凶杀还要可怕的场景。
那是真正的读书人啊!
光天化日,当街杀人。
而且他们所杀的也是读书人,甚至就是他们的同窗。
读书何用?
教化何用?
荀子说人性本恶,但是因为有了师长和法度的教化,加上礼仪的引导,性本恶的人们便会谦让,会遵循礼法,会天下太平……
可是这些人有了师长和法度的教化,也有礼仪的引导,他们的性恶却丝毫没有减少,反而离君子之道愈行愈远。
难道荀子说的也错了吗?
冉清摇摇头。
忠义驾着马车,将冉清和两个小鬼一路送出城去,梁叛则又回到了自家的屋顶上,默默发呆。
天色向晚,余晖落在三山门城楼的屋脊上,洒下一层金辉。
梁叛本该去陈老板那里去复命了,但是他不想去。
他给陈碌写了一封信,信上写着:相见争不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
陈碌坐在半日亭中,手里攥着梁叛的信,又好气又好笑,将那信纸团团揉起来扔到水塘之中,啐道:“他妈的,一点文化没有,写得驴唇不对马嘴!”
康昌年坐在他的对面,有些焦急地搓着手,问道:“梁总旗怎么说,有没有提到我家那事儿?”
“他说个屁,给老子送来一首情诗,还挺哀怨的。”
“情诗?”
“司马光的《西江月》,其实就是一句话,不想来见我。你说说,刚从我这里骗走五百两,转脸就不认人了,像话吗!”
“像话不像话我不管,那我的事……”
“哎呀老康,你不要急,我听斥候总的人说了,梁叛已经在替你查,估计也快了。”
陈碌可不会将玄真观的地址这么快透露给康昌年,他可是难得看到康弥勒这副着急忙慌的样子。
康胖子急道:“能不能请他再快点?”
“行啊,加钱。”
“……”
康昌年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在桌上果盘中满满抓了一把点心,揣在兜里就逃之夭夭了。
……
月如钩,遥遥挂在天际,银光洒下,将玄真观屋顶的琉璃鸱吻映得熠熠生辉。
梁叛背靠着屋脊,拧开腰间悬挂的竹筒,浅浅地喝了一口竹筒当中贮存的淡酒。
一股竹子的清香,混着酒酿的醇香,化作一线清冽的细线,涓涓流入腹中。
此等享受,也不枉他在这屋顶上吹了半夜的风了。
屋里的喘息和呻吟声还没停歇,不过梁叛听得出来,刚刚换了人了。
眼下这副叫声比刚才那位要矜持得多,也没有那么些乱七八糟语无伦次的梦呓一样的喊叫,他猜想这大概是那位名叫娇儿的小大姐。
主仆二人一同上阵,那场景,想想都有些香艳。
只可惜,里面是康端的老婆。
所谓朋友妻不可戏,不然梁叛都要揭两片瓦来看看下面的那场春光了。
当然了,我们的梁大捕快本来也不是这种喜欢听墙根的脚色,他到玄真观来,是有正经事的。
他要画图。
斥候总给他送来的那副玄真观的平面图,虽然手艺差了些,但是可以看出这道观在格局布置上颇有几分可取之处。
至少梁叛觉得这种院子住着,大概还是挺舒服的。
所以他今晚专门来采风了。
他膝盖上那卷图纸已经大致完成,整个玄真观的布局已经被他以等比例的形式复制在了稿纸上。
就在梁叛考虑着要不要趁着还没夜禁,收工回家的时候,屋里女人的叫声陡然拔高起来。
某种撞击声音也迅速提高了频率。
一声惊心动魄但又含混不清的呼唤,让梁叛吃了一惊。
他没有听清娇儿刚才那声呼唤到底是在叫好哥哥还是好姑姑还是好叔叔……
(南京话中“哥哥”发音为“gugu”。)
唉,这躁动的夜啊!
屋内的“殊死搏斗”终于停歇了,却听一个男子的声音,一边喘息一边问道:“彭家妹子,上次同你问的话,你倒打听不曾?”
梁叛正准备起身走人,听了这句话便又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
他知道康端的媳妇姓彭,具体是叫彭爱莲还是彭爱兰他也记不清了。
只听康家妇人声音酥媚地道:“冤家,你怎不问问我快不快活,高不高兴,尽问那些煞风景的话作甚?”
“你不快活吗?我再与你一回好了。”
“哎呦罢了,你要弄死人啦!我说就是了,你上回问的,我倒打听了,他们锦衣卫中真有几个勋贵,不过也日薄西山,都乞着锦衣卫这块招牌过日子。只有一个姓程的,和一个姓魏的,跟郃阳侯家有亲,靠这门亲家帮衬,精神都足一些。”
“郃、阳、侯……”
那人反复念叨了几遍,陷入了一阵沉默。
康家妇人奇道:“你倒管这个怎的?”
“没事。”那人轻轻一笑,“我听说郃阳侯家的公孙丢了,如今到处在找一个叫季永年的,有没有这回事?”
“这倒没听说,不过我听见郃阳侯家和南城韩国舅有一门亲,操办就在这些时日,我在康家瞧过请柬。”
“哦?”那人似乎很有兴味,又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屋里康家妇人惊呼道:“你这冤家,怎么又来!”
那男人纵声长笑。
梁叛听得直摇头,又打算收起稿纸走人,一扭头,却见对面屋顶上,一双冰冷的眸子,正透过黑夜,注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