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三老头反目
虽说这是早有定计的,但是事到临头,说出这句“另立族长”的话来,还是有很多人耸然动容。
三叔站出来怒道:“你说另立就另立,我们俞氏主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
俞兆普显然早有准备,不急不躁地说:“族制定规:族中大事有不决者,聚一族四支五百户共商而决。俞教诠,你还记不得当年签的契约上,抵押借粮的一共多少户?”
“不记得,怎么了?”三叔不以为然地道,“我是替老二过个手,事情对了就行了,哪里管他多少户?”
俞兆普很聪明地不和他争到底是不是替二房过手的问题,而是略带得意地道:“当时就是五百户,今日一个不落,都在这里了。按照族规,有五百户到场,族中大事都可商定决断。”
三叔撇过脸,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原来你们早就存了造反的心思,畜生!”
俞东来坐在椅子上,转头看了看四周,神情淡漠,但是那些被他目光扫到的庄户人,无不纷纷躲闪,不敢对视。
其实他心中满是悲凉之感,眼前这些人,无不和他同宗同源,从前他们见了自己,都是极尽恭敬、小心翼翼,唯恐有半点得罪怠慢,今天却要起来造反了。
他还记得这些年每次从洪蓝埠回南京,途经那些庄子的时候,总有许多热情的庄户人将自家的土产、腊肉一股脑儿地往他的马车上、船上堆,那些亲切的乡音总能一路将他送出洪蓝埠的地界。
可是从前的亲人,现在几乎成了仇人。
俞东来忽然从心底里感到一阵强烈的疲乏,莫明就有一种心灰意冷的念头。
他想:既然大家都反对我,这样争下去还有甚么意思?
转头看看自己身边那个乳名叫“阿虎”的孩子,又想:既然没意思,干脆也不必争,我们一家回南京去,自在安生地过下半辈子,也没甚么不好。
但是即便他不做这个族长,不要这偌大的家业,也不愿意将这些白白交到那几个老头手里。
这般想着,他对俞兆普道:“四太爷,我想知道一件事,大家要换族长,究竟是为了我们洪蓝埠俞氏呢,还是为了二房许诺的二百亩桑田?”
俞兆普没想到他居然知道二百亩桑田这回事,神情微微一变,脱口道:“自然是为了我们洪蓝埠俞氏,甚么二百亩桑田,纯属子虚乌有!”
“哦?”俞东来道,“刚才有人跟我说,我们俞氏主家欠了大伙儿每户二百亩桑田,原来并无此事。本来嘛,走遍天下也不曾听过这样的怪事。”
这时边上有人急了,大声道:“四老头,二房明明答应了的,你要翻悔怎的?”
另一人道:“就是,二百亩一分也别想少!”
雨棚内不少人都鼓噪起来,就连躲在别处的,也纷纷冒着雨凑过来争吵。
俞兆普神色尴尬,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在心里大骂这些刁民,从昨晚到今早,这些人还四太爷长四太爷短叫得无比亲热,就差给他捏脚捶腿下跪磕头了,现在因为一语不合,当场就翻脸不认人,简直岂有此理?
好在徐再及时站出来解围。
徐老头张开双手连连下压,笑呵呵地道:“这是主家二房与各位的事,只要二房奶奶不翻悔,别人说了也没有用,大家稍安勿躁,啊,不用着急。”
那些庄户人听了将信将疑,不过好歹都劝住了。
可是俞兆普脸上的尴尬之色更多了几分,他向徐老头的背影瞥了一眼,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与俞承舟站在一起。
梁叛见他们这副样子,愈发笃定其中有鬼。
这三个老头之间,一定有猫腻。
而且这猫腻是不久前才发生的。
不过眼下等于是在开族会,他一个外人已经没有插嘴的份儿。
别说他了,就连钱申功现在也没法出面。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不过他不能出面,三叔却可以。于是他走到三叔跟前,两人耳语了几句,将俞兆普和徐家米铺合伙骗这些庄户人的事情说了。
这时只听俞东来用略带玩笑的口吻道:“四太爷,你瞧,他们都分到田了,不知道你和九爷爷两位老人家分到甚么好处啊?”
俞承舟抢着道:“我们也没甚么好处……”
俞兆普本来不想回答,可生怕这位老侄又说出甚么屁话来,连忙抢着道:“我们为了族内公事,并不为了甚么好处。”
三叔得了梁叛的授意,立刻站出来冷笑道:“四老头,你放屁罢,这几年你每年进账粮食比往年多十倍,这些人被骗多缴的粮食,全都进了你的腰包,这不算好处吗?”
这话一出四周又是一阵哗然,刚才大家本来就因为俞兆普的“翻悔”而对他相当抵触,现在一听大伙儿的粮食都进了他的账,哪里还肯罢休,顿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责问。
围上来的人一多,后面挤前面,前面站立不稳,难免就要下意识地伸手推拒支挡。
俞兆普一把年纪,哪里禁得住这样被人左右推搡,一个后仰,便惊叫着跌了下来。
三叔趁机接着道:“徐老头,四老头收的米,最后都进了你的米铺,这是你们合伙做的个骗局是不是?”
徐再脸上毫不变色,笑道:“三爷说的哪里话,平白无故的污人清白么?”
梁叛在三叔身后又低声说了两句,三叔得了指教,便道:“你上游的两个粮仓里,还有各家装稻谷的麻袋字号,你说没有,请我们到你粮仓里瞧瞧不就知道了?”
徐再心里虽是咯噔一声,脸上却不惊慌,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们米铺各样米都收,有时候小伙计们糊里糊涂的,分不清是自家种的,还是有人从别家骗来的,便不分青红皂白地照收了,这种事也是有的。我们在商言商,人有对错,可是米没有啊。”
他这一手,是弃车保帅,将俞兆普彻底往坑里推了。
俞兆普挣扎着从人堆里站起来,里士的头冠在挣扎中掉在了地上,已经沾满了泥污,腰带也扯得断成了两截,歪歪斜斜地挂在腰上。
看来皇家赏的玩意儿质量也不怎么样。
他头发散乱着,气得双唇发抖,指着徐再大声道:“姓徐的,你说话可有良心?”
徐老头一脸无辜地道:“四老爷,我们做买卖的讲不起良心,只能讲规矩。你家来了粮食,我照价收,一个字儿不少给你,这就是规矩啊。”
俞兆普气得说不出话来,俞承舟心倒好,连忙上来扶住他,一脸无奈地对徐再道:“徐老哥,你说这种话,不教人寒心么?当年是约定了的,我和四老叔拿二成,你拿八成……”
俞兆普摇着头打断他,有气无力地道:“别说了,别说了。”
俞承舟叹了一口气,闭上嘴不再多说。
梁叛见火候到了,又对三叔说了一句话。
三叔当即大声转述:“徐老头,你米铺柜台后面面有个三尺宽八尺长的夹间,里面满满塞了一张床,那床下有部账本,专门记着你和四老头的交易,四老头拿二,你拿八,账本上清清楚楚,你敢不敢带大家去瞧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