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刑房捕班不见人
梁叛听见前面脚步停止,跨到中途的一步便不敢再落下,只能以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悬在空中。
接着他便听见俞教仁问道:“你干甚么不走了?”
语气有些不悦。
这位溧水县的刑房书办在捕班班头俞东阊面前,似乎总是强过一头,时时刻刻都带着一股命令和责备的气势。
随后听那俞东阊道:“我想拉屎,大概闹肚子了。”
俞教仁气道:“这样的雨,你要到哪里去拉?我等不得你,你要拉我先走了!”
俞东阊只好赔笑道:“那我放个水总成罢?”
“快点!”
梁叛听见俞东阊哗哗地踩着水,往路边走去。
走了几步,忽然蹦出一个屁来,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大屁,听那声音便有点不妙。
俞东阊“哎呦哎呦”几声叫了起来,随后憋着劲道:“不成不成不成,我肚子好痛,已经拉在裤子里了!”
“你个蠢狗吊!办得成甚么?总教你拖累死!”
俞教仁气得破口大骂起来。
可是俞东阊的声音愈发不对,在那里艰难地叫喊起来:“我肚子痛得很,好像有把尖刀在绞,哎呦!老叔,快救我一救!”
俞教仁惊疑了一会儿,才哗哗走进了两步,颤声问道:“东阊,东阊,你怎样?”
可是俞东阊哗啦一声栽到了水里,没有动静了。
俞教仁终于快步走过去,紧接着便惊呼一声,接连退了五六步,嘴里喃喃地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完了,完了。二房小少爷的东西也是吃得的?吃不得……吃不得……”
他嘴里将“吃不得”反复念叨了好几遍,忽然破口大骂起来:“他妈的小畜生,比你老娘还要狠毒啊!小畜生!小畜生!小……”
他骂了一半便呻吟起来,梁叛连忙走近了,却见俞教仁手里的伞早已不知丢到了何处,他人一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腹部,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手发着抖虚撑在身下,缓缓坐到了地上。
他抬头看到梁叛,下意识地一愣,随即嘴唇动了起来,绝望地道:“我完了。我完了。”
路面的积水很深,差不多漫过了两人的脚背,俞教仁脸色忽然剧变,他身下的水里忽然咕嘟嘟冒出了一长串气泡,接着一团血水从他屁股下面蔓延出来。
俞教仁低头看看那蓬深红色的血水,原本弓起的双腿在水中颓然伸直,整个人晃了一晃。
他抬起头看着梁叛,目光有些茫然,又说了三个字:“我完了。”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既像在求救,又像是自白,或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甚么。
梁叛不知道自己该做甚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甚么。
他只好忍着不断淌入眼眶的雨水,看着俞教仁的眼睛,静静地听他说话。
可是俞教仁再没有话说了,按在腹部的手越揪越紧,手背的颜色渐渐从惨白变成青灰。
然后手松开了,俞教仁呕出一口血,垂首死去。
梁叛只能站在那里注视着他的死亡,本能上想要救一救,但根本无能为力。
这样霸道诡异的毒,恐怕即便邹先生在此,也未必来得及解——等到肚子痛的时候,便已救不了了。
梁叛黯然摇头,重新撑开伞举在头顶,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又将头发里的水篦了下去,迈步向镇上走去。
县衙二俞突然死了,这完全在梁叛的意料之外。
但是仔细一想,又仿佛在情理之中。
因为钱申功来了,二叔和徐西决的案子这两人是绕不开也躲不掉的,只要溧水知县一到,这两人必定要被抓起来审问,这一问可能甚么也问不出,也可能甚么都能问出来。
所以这两人不得不死。
最重要的是,梁叛见到俞教仁和俞东阊两人,身上都背着行李——他们已经准备逃了。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两人的行李中会带多少钱呢?
带着这有一个有点无厘头的疑问,他远远看到了镇上一片建筑物的轮廓。
说来也真奇怪,等他好不容易已走到洪蓝埠镇,踏在街道中的片石路面上时,那雨势忽然就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淅沥沥的的雨点,不急不躁地刷洗着这个世界。
梁叛浑身衣服已经湿得不能再湿了,他没有急着到药铺去,而是沿着胭脂河边的一条街道,找到那家布行。
那布行的门板掩了一半,里面黑洞洞的,也瞧不出个人影家什来,于是收了伞走进去,问道:“店家,在不在?”
没有回音,但是进了店子以后,双眼稍稍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也能看到店里大致的光景了。
还是跟那天一样,没甚么变化。
这时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上回见过的那个少年从门后面探出头来,看了梁叛几眼,似乎并没有认出来,在那里怯怯地问道:“客人,甚么事?”
梁叛抹了一把脸,笑道:“小兄弟,我来拿衣服——在你店里做的两件道袍,该做好了罢?”
那少年眼睛一亮,把梁叛认出来了。
他伸直了脖子往梁叛身后看了看,许是没瞧见冉清跟来,脸上有点失望的神色,但还是打开门走出来,从柜下捧了两身道袍出来,说道:“早便做好了,一直等客人来取。”
梁叛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湿漉漉的衣服,说道:“有没有现成做好的内衣,借你的地方换一换。”
少年挠挠头道:“有是有,不过我不会卖的。”
梁叛一时间竟然没明白他这个“不会卖”到底是“不愿意卖”还是“不懂如何卖”的意思。
好在那少年又说了一句:“我没卖过,不晓得多少钱……”
梁叛只好无奈地道:“给你一钱银子,足够了罢。”
那少年想了想,说:“应该够了。”
说着又从柜下找出一身新的内衣来,问道:“只要一套吗?”
梁叛已经开始怀疑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了!
换过衣服,将冉清那件道袍和自己的湿衣服分开包了,梁叛便急匆匆打伞出门。
临走时向那少年问了药铺的地址,穿过一条街巷,进药铺中抓了药。
他记性好,将药的种类和分量说得分毫不差。
拿了药出来,梁叛正打算到五湖茶楼走一趟,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亭山大盗”的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