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金蚕蛊非是金蚕
梁叛一听那声音,便忍不住皱起眉来,那是一个相当陌生的声音,而且似乎有些上了年纪。
但绝不是俞东来本来院中的任何一个人。
有人进了这院子。
他转眼看到四周房屋之中缓缓走出十几个人来,既不是此间的仆从杂役,也不是溧水县的捕快。
这些人穿着不一,手里都拿着家伙,有的是棍棒,有的是菜刀,还有钉耙扁担的,几乎都是农家随处可见的物事。
梁叛心叫不好,看样子已经有人抢了小院,并且在此布了埋伏?
就在他乱猜疑的时候,就听俞太太的声音在院里道:“外面是五弟吗?”
梁叛松了一口气,高声道:“是我。”
那大门急忙开了,俞太太站在门后面,说道:“快进来。”
她看见梁叛还带着两个生人,也没多问,朝屋内叫道:“三爹,五弟回来了。”
梁叛带着老缺和邹先生走进院里,只见俞太太身旁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高个儿老头,看样子少说也有六十多了。
这老头头发胡须都是一片黑白相间,精神倒很矍铄,穿的衣服虽然是绸布料子的,领口袖口还有肩膀头却都打着补丁,脚下也踏着一双蒲草鞋。
这副打扮看着富不像富,贫不像贫,商不像商,农不像农,真正是个古怪的老头。
那老头一双眼睛好似鹰隼一般,在梁叛身上扫过,向俞太太问道:“他就是那个梁叛?”
俞太太道:“是,这里多亏了他。”
那老头又看了梁叛一眼,走到门边上,对外面的人挥挥手,那些人便收了家伙,一个个重新回到周围的屋里。
俞太太一边关门一边道:“五弟,这是家父,早上托你带到信,便是请家父来帮忙的。”
梁叛连忙以后辈礼拜见,那老头一挥手道:“免啦,都是自己人,讲那些虚的干啥?”
梁叛便站起来,指着自己带来的两个人,对俞太太道:“这位是邹先生,这位是阙先生,都是解毒的行家,我本来想请他们来帮忙验一验二叔的尸体,哪知道出了这么多变故,现在正好先瞧瞧俞二哥。”
其实这俩人并不是甚么“解毒”的行家,而是“投毒”的行家。
老缺惯用迷香、千日醉一类的下三滥毒药,算是毒门里最没技术含量的一层。
而邹先生却是缇骑所中下毒第一高手,身上各种毒物层出不穷,能够杀人于弹指之间。
陈碌曾经给邹先生起了个外号,叫做“毒无常”。
不过这两人虽然不是真正解毒的行家,但会用毒的人通常也会解毒,因为这些人每日与毒物为伴,难免失手,因此总要先学会解毒的手段,才敢用毒。
正所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邹先生本来不是哑巴,就是被自己失手给毒哑的。
俞太太一听是解毒的行家,大喜过望,连忙请两人进堂屋去看看俞东来。
这时三叔和冉清也从屋里出来,见到梁叛,无不松了一口气。
此时老缺和邹先生还懵懵懂懂,不知梁叛带他们来到底所为何事。
梁叛也懒得解释,直接将两人带进堂屋,指着躺在桌上的俞东来道:“想办法救他。”
邹先生见到俞东来那副样子,先是一愣,接着面露兴奋之色,张着嘴巴朝老缺“呀呀”乱语。
老缺虽然会手语,可这几句话是真正哑巴讲话,神仙也难懂,他对邹先生瞧了半晌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打断他道:“邹先生,你想说甚么,还请你打个手语,或者写出来。”
那邹先生皱起脸皮,有点生气,一摆手不再理他了,转身便扑到俞东来的腿上,鼻子靠近那伤口使劲嗅了起来。
在场众人都觉惊诧,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拦住这个有些疯癫的家伙。
梁叛倒不怎么担心,有非常手段之人,必有非常举动,人间本来如此。
他一转眼却看到屋子的角落中,马大夫坐在一张圈椅内,身上卷着一床被褥,正缩在那里打盹。
这马大夫昨晚守了一夜,又是配药吊命,又是苦思冥想,许是心力耗费太过,睡得沉了,即便此时屋里吵吵闹闹的,也没将他吵醒。
这时邹先生从发髻中拔出一根银钗来,刺入俞东来小腿的伤口之中,过了一会儿拔出来放在桌上。
他等了一等,又从身上取出一只铁匣子,那铁匣子用火漆封了四边,打开以后,里面竟然用药水泡着十几块湿淋淋的布帕。
那些布帕叠在一起,邹先生伸出一寸多长的小指甲,轻轻在第一块布帕下面一挑,将那布帕挑起来捏在手上,然后在那银钗上反复擦拭几遍,擦完便将那布帕扔了。
众人此时赫然发现,邹先生那支银钗此时已经完全变黑,和马大夫的银针变黄全然不同,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邹先生却是满脸笑眯眯的,看着那支银钗不住地点头,好像那银钗上写了甚么令他满意的好事情。
接着他将银钗放下,转向梁叛伸出两只手,在空中不停地招了起来,神情急切,像是在要甚么东西。
梁叛便逃出自己的小本子和炭笔递过去,那邹先生又变得笑眯眯的,接过纸笔,指指梁叛,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梁叛苦笑摇头,伸手让邹先生快写。
邹先生在小本子上写了三个字:金蚕蛊。
接着翻到另一面,又写:我能解。
当他写出“金蚕蛊”三个字的时候,梁叛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虽然也知道俞东来中的是金蚕蛊毒,可这是马大夫苦思冥想加上误打误撞才发现的,而且马大夫只能吊命,根本无解。
而邹先生只是凑到伤口上闻了几下,加上用银钗和药布试了毒,便立刻判断出是金蚕蛊,只这份眼力便已相当高超。
最重要的是,这邹先生居然说他能解这金蚕蛊的毒。
俞太太一见那三个字,眼泪便夺眶而出,正要上前拜托邹先生,却被梁叛拦住了。
此刻邹先生已经转过身去,将小本子和炭笔丢在了桌上,然后绕着桌子观察起来。
等他绕完一圈回到原地,便指着俞东来那条挂在桌沿外的左腿,打起手语来。
老缺看他打完手语,转头向梁叛道:“邹先生说这两道腰带扎得很好,扎止住许多毒血,把命保住了。不过这条腿没用了,要锯掉。”
这一点梁叛早有心理准备,俞东来这一条腿整晚都没有血液流通,细胞一定坏死了。
但是他明知如此,也不敢解开两条腰带,毕竟如果命都没了,要一条腿还有何用?
俞太太一听要锯腿,身子晃了晃,终究还是站定了,对梁叛道:“五弟,你问问邹先生,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梁叛向邹先生使了个眼色,表示询问。
这邹先生虽然是哑巴,却不是聋子,自然听到了俞太太的话。
他用力地挥挥手,不满地打了个手势,可他手势打到一半,估计是觉得太过复杂,干脆又拿起纸笔写了起来:锯腿,有的救;不锯腿,烂到腰,没的救。
他写完便将纸笔丢到梁叛怀里,不再理会旁人,跑到俞东来身上又摸又看,转头又对老邹打手语:用的药很不好,大错特错。
老缺又翻译给了梁叛,梁叛苦笑摇头,对邹先生道:“能配出这些药,将俞二哥的性命保住已是万幸了。邹先生,这药可有甚么副作用?”
邹先生掰开俞东来的嘴巴,伸手指在他口中抠了几下,又举到鼻子前嗅了嗅,打手势道:“这药本来有毒,老子现在要解好几种毒。”
梁叛无奈地道:“请邹先生快动手罢。”
邹先生却摆摆手让他等着,非但不去配药解毒,反而到屋子里四处寻找起来,这里闻一闻,那里嗅一嗅,最后走到一根房梁下面,抬着头怔怔地出神。
众人全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那房梁上不知何时已结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一只拳头大的红色蜘蛛正挂在蛛网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好似一对黑色珠子,仿佛也在看着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