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秣陵登岸闻新裁
此处是水路的三岔口,自此秦淮河一分为二,一条是句容河,向东往句容去,另一条是溧水河,向南去往溧水。
其实这两道河都是秦淮河的源头,两河在此汇成一河,有了个极美好的名字:秦淮,穿过南京城,留下无数故事,带走许多血泪,一头撞入滚滚长江。
这老船工的技术极高,船帮靠岸,整条船只是轻轻地震了一下,并没有多少晃动。
梁叛将冉琴个阿庆扶起来,将两人先行送上码头去,再替那犯人从船篷上解下来,又找了块布帮他遮在手腕上,带着上了岸。
此处只是个小码头,岸上有茶店、客栈、饭馆,还有水路转陆路的车马行,总之码头虽小五脏俱全,人来人往的也还热闹。
冉清挑了个干净些的小店,此时已经临近中午,也好用些午饭了。
四人一人坐了一桌,那犯人没想到自己也有位子坐,犹豫了一下,将那条凳拉的离桌子远一些坐下了。
梁叛便叫了伙计来,要了三样清淡的小菜,又点了个烧肉——他的伤还没好利索,只能吃点清淡的,冉清也不喜欢油腻辛辣,唯独阿庆,一定要顿顿有荤,否则便要发火,往往弃箸不食,甚至大叫大闹。
好在梁叛现在腰包鼓鼓——春分那一夜同锦衣卫缇骑火并以后,拿了袁朔望的首级,相当于同时破了好几桩大案,吕书办虽是自尽,也将这一条人命算在了袁朔望的头上,自然拿到许多悬赏花红。
不仅县里有,应天府也有一笔。
他现在也算是身价上千的小富了。
吃食还没上来,梁叛和冉清正聊到萧武远走浙江的事。
“他是初六那天走的,走之前来找过我一次。”
冉清也是认得萧武的,便问:“他找你做甚么?”
“我跟他本来定了个约会,三月初十那天要上雨花台比一场武。萧武来找我,说是要取消约会,其实我到三月初十那天走路也没走利索,他不取消我也要认输了。”
冉清道:“他有没有说突然去浙江所为何事?”
“他去找余定仙单挑!”
“啊——”
冉清掩口轻呼一声。
余定仙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萧武究竟受了甚么刺激,要去找八卦剑比武?
“还不是陈老板嘴欠!”梁叛不满地道,“那天早上大家不是分批撤退了么,萧武坐他的车回去,陈老板忽然问了一句,你今年几岁啊?萧武说三十六。然后陈老板又问,说你们习武之人几岁开始神衰气减啊?萧武说外家四十,内家五十。”
他捏着鼻子学着陈碌讲话,把冉清笑得花枝乱颤,几乎不能自已。
“陈老板随口一说,萧武放在心上了。他跟我说他今年已是三十六岁,再过几年气力精神便如夏去秋来,日渐衰减。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与八卦剑余定仙一战,生死不论,如果现在不去,再过几年便更加没有胜算了。他还让我好好养伤,他这一去一是挑战八卦剑,二是砥砺剑心。若是侥幸不死,一定更上一层楼,那时我一定不是他的对手了!”
冉清道:“吕子达说他是剑痴,果不愧剑痴之名。我瞧你平日连拳脚也懒得练,现在就不是他的对手了,你们那个约本来便多余定下。”
梁叛受伤卧床之时,冉清曾带着阿庆几次来看望过他,常常一聊便是半日,已经相当熟稔,所以这种调侃贬损的话也并不忌讳。
梁叛苦笑道:“我也说比不过他,可他自己说我游走之技在他以上,一定要同我比过才肯甘心,我有甚么办法?”
这时店里又进来三人,两个是行商打扮,一个却穿了件又厚又旧的直身,此时天气已经回暖,那人便将领口敞开些,露出里面领口油乎乎的内衣来。
三人刚坐下,那穿直身的便啧啧道:“南京城里春分那一战,真正精彩呐!”
坐在右手边的那商人便道:“瞿总甲,你老说‘春分一战’、‘春分一战’,到底是哪一战,谁人打的?”
那瞿总甲咧着嘴,自矜地一笑:“哼,江宁县捕快抓捕北京来的锦衣卫,双方死伤好几百,尸体从三山街一直排到新街口,听说过没?”
“竟有此事!”左手边的商人惊道,“江宁县好大的本事,连锦衣卫也抓?”
右手边的明显不信,问道:“此事当真?”
瞿总甲不快地道:“我三连襟在中兵马司里面当差,春分晚上亲眼所见,有的假么?”
右手边的道:“那也不会死伤好几百人,多半夸大。”
“呸!”瞿总甲啐了那人一口,“说几百人还算少的嘞,还有死在秦淮河里的,已数不清了。”
左边那人道:“究竟怎样一战,瞿总甲你说一说,也好下酒。”
瞿总甲道:“我那连襟说,是北京的锦衣卫跑到咱们南京来,动了人命官司,又有官官相护,要保那杀人犯逍遥法外!他妈的,我们南京是何等样地方,江宁县便有三百捕快要抓人,锦衣卫足有五百,当街抗捕起来,这才厮杀。”
左边的听了十分气愤,一拍桌子道:“这些北方侉子算甚么鸟,想洪武爷时,咱们应天才是京师,几时轮到这些侉子撒野?自永乐爷迁了都,我大明的教化风气总是不对的了!”
右边的道:“少说这些,瞿总甲,到底那杀人犯抓到不曾?”
瞿总甲泄气地道:“说是抓到,又说不曾,总之抓到的人最后也都放了。不过咱们江宁捕快打赢了锦衣卫是真的。”
就在这时,又有两个文士进来,正坐在那三人旁边。
其中一个文士冷笑道:“扶南兄,如今何等样人也要议论天下事了,仿佛蝼蚁辩朱雀所飞之高,蜣螂争骏马所行之远,岂不可笑?”
那扶南兄摇头道:“这些人眼里,左右不过是些厮杀的热闹,哪里晓得上层斗法的精妙门道。唉,不足与言,不足与言尔。”
瞿总甲听了站起来,向那两个文士拱手道:“倒要请教高贤,这里面有甚么上层的斗法?”
先前讥讽那人只是冷笑,不屑与对,倒是那扶南兄,虽然嘴上说“不足与言”,却还是好心解释起来:“你等不知内情,这是南北两京的斗法,斗的是京察和选官二事。所谓捕快与锦衣卫云云,不过是台下的斗法、台上的输赢罢了。”
冉清与梁叛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蕴着笑意,他们还是第一次听不相干的人在旁议论这事,并说得煞有介事似的,却不知道正主就在此间,所以都觉得好笑。
梁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那两个书生,意思是:且听他们如何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