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文武之道
骑在马上的范指挥向此处偏了偏脑袋,又很快转了回去,同时催马向前走了几步,离远了一些。
萧武看向梁叛,只等他示意,便要动手。
可梁叛到了此时,背后半边衣袍都已被鲜血浸湿,方才一番动作腾挪突围而出,已经是强弩之末,神智已经开始涣散。
他伸手紧紧抓住三座和尚的肩膀,想要勉力提一口气,却只感到一股沉沉的倦意袭来。
三座和尚见他身子无端晃了一下,已是一惊,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背心,却摸到一手的血迹,心中更加骇然。
这时刘军师桥东又有一连串的脚步传来,范指挥皱起眉,两个弓兵立刻举着火把迎上去,正要喝问,却见四个役卒扑上来将那两个弓兵拦开,应天府的卤簿缓缓出现在了火光照亮的街道里。
范指挥连忙下马,向那个静止不动的轿子作揖行礼,口称:“拜见陶知府。”
这时应天府一名身穿皂服的快手走上前,手中举着一张差票,喝道:“江宁县谁在这里主事?”
他目光扫向躲在墙角的两个江宁县捕快,那二人连忙将手指向梁叛这边。
那人便快步走到梁叛跟前,递上差票说道:“江宁县听了,现在此处由应天府接管,一干人犯由本府捕班带回审理,你等可以回县复命了。”
梁叛勉力接了差票,向那人拱拱手,也没向那轿子行礼,便向三座低声道:“把首级带走。”
三座和尚连忙侧身挡住梁叛腰上挂着的袁朔望的首级,扶着梁叛缓缓退了出去。
余下各人将伤员和尸体尽皆抬走,一齐到老缺所在的客栈会齐。
当下萧武将客栈一楼所有人全部赶到楼上,派人叫了大夫来替伤员诊治。
可惜此时早已夜禁,只在附近找了个妇科医生来,勉强替人清洗治伤。
梁叛的肩伤尤为严重,加上失血过多,人到了客栈后便已昏迷过去。
萧武抱剑守在客栈前门,听着店内不断传来的痛苦的呻吟,有自己手下的,有南京锦衣卫的,也有机速总的,就连他自己的胸口也被人扎了一矛,不过在对方长矛刺中自己之前他已经将那人的手腕砍断了,所以扎得不深,稍作包扎便止了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座和尚突然从外面领了四个大夫来,都是正经外伤医生,进门便各自取药忙碌,随着进来的还有两个漕帮头脑,萧武知道一个叫冯二,是南京漕帮新起的头目,管三山门下浮桥一带,另一个三十来岁的长身汉子却不知是谁。
两人先看了早已昏睡不醒的头陀和尚,随后便都站在梁叛的床榻跟前,看着两个大夫医治。
又过一会儿,江宁县和锦衣卫也各送了两个大夫来,都先去看梁叛的伤势。
萧武心想:梁总旗的朋友真多啊……
他见客栈之中人越聚越多,吵吵闹闹,心中不大自在,便远远守到外边去了。
萧武在门外空旷幽静之处站了半夜,眼见得朝阳门方向渐渐露出晨曦,各家送来的大夫都已渐渐走了,几个和尚也各自收拾趁夜离开了上元县。
南京锦衣卫的人在半夜就被大队人马暗中接走了,所以此时客栈之中只剩下他们缇骑所的两个总旗。
他见前方路口处两个江宁县的捕快畏畏缩缩地不敢过来,其中一个长相敦厚的年轻人还是江宁县新上任的捕班班头。
萧武转身回到客栈之中,立刻有几个斥候站起来。
他使个眼色,剩下所有能动的斥候便默不作声地将死伤的同伴带着,连同几个机速总的伤员,从客栈后门悄然离开。
萧武出门之前又回头看来梁叛一眼,却见梁叛侧卧着,还在沉睡之中。
他们一走,王敦便招呼十几个捕快进来,牵了一辆带篷子的牛车,虽然此时客栈一楼除了梁叛早已没了别人,王敦还是记着张知县的告诫:不要多看不要多听,接了梁捕快出来便速速回县。
他们轻手轻脚地将梁叛抬下来,放在铺了几层厚棉被的牛车上,前后护卫着,往江宁县回去。
斥候总人人身上都是血迹,从客栈后门走出来不到五十步,就见路边早已停了十多辆马车,这些马车车厢尽数漆成黑色,一辆接一辆,整整齐齐地停在路边。
萧武正觉诧异,却见头一辆马车的黑布车帘掀开一角,陈碌的脸在马车中露了半面,又将车帘放下。
萧武便让大家分别上车,自己则钻进了陈碌的车里。
他这辆车还算宽敞,两人当中架了一方炭炉,炉子中间煨了一铜壶的浓茶,两个青花杯子搁在炉边,就听得铜壶之中咕嘟嘟不断冒着细密的气泡,浓茶的香气便随着气泡在水面的爆开而散发出来。
“伤势如何?”
萧武一上车,陈碌便隔着炉子沉声问了一句。
萧武道:“还好。”
陈碌咧嘴一笑:“早上都察院和户部各自接到一道敕疏,都察院接到的是‘今岁南京京察由南京都察院自察、即刻察查官吏人等上报京师’,户部接到的是‘应天府即日起试行改稻为桑、其余各处劝农催耕一如常例’。”
萧武道:“哦。”
陈碌一阵气结,本来一肚子得意的话要讲,被萧武这一个“哦”字全给憋了回去。
他娘的,如果换了梁叛或者吕致远在这里多好,总也有的说,哪里像这根木头,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屁来!
陈千户干脆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他也是一夜未眠,接到消息以后更是兴奋不已,此时闭上双眼,才感到一阵困倦犹如潮水一般袭来,心中不由暗叹:岁月总是不饶人,想自己少年之时,彻夜读书作文从来不觉倦怠,如今才四十多,按说正当壮年,却是真正气力不济了。
“萧武啊。”陈碌闭着眼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三十六。”
“嗯……你们练武之人一般多少岁开始神衰气减?”
“内家五十,外家四十。”
“唔,同常人也相仿佛……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治国如此,修养也是如此。呵啊——”陈碌打了个哈欠,“你还没到四十,就且再‘张’一会儿,老子先‘弛’了。”
说完他便躺在车内,呼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