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黑猫精五连绝世
梁叛离了会同馆,在路上买了几块鸭油饼果腹,便去了骂驾桥吕书办家。
如同南京城里很多古怪的地名一样,骂驾桥这个名称的由来也有典故。
当然了,典故的主角依旧是生命历程过于精彩的洪武爷。
早在大明开国以前,钟山脚下曾有两座大湖,一个是钟山西的麓玄武湖,今天称为“后湖”,另一个是钟山南麓的燕雀湖,相对的称为“前湖”。
燕雀湖过去也是极大的一片湖水,可是大明开国前夕,为了营建皇宫为登基做准备,洪武爷便下令“移三山,填燕雀”,将偌大一个燕雀湖填塞大半。
因为工程极为浩大,虽然朝廷发动民工数十万,燕雀湖仍然填不胜填。
当时也不知朱老板从哪里听说江宁县有个老汉名叫田德满的,谐音恰为“填得满”,朱老板便下令将此人活生生填入湖中,以“借其音,讨其吉”。
后来大明立国,田德满的老母在桥上大骂洪武爷,这座桥由此便叫做“骂驾桥”。
骂驾桥西有个沽酒店,专卖宋代南京的一种名酒“绣春堂”,那店子开得很大,挂出来的帘旗子上写着三个大字:钓诗钩。
苏轼《洞庭春色》诗云:“应呼钓诗钩,亦号扫愁帚”,又《孟子·离娄下》有“禹恶旨酒而好善言”的句子,所以一见店铺门前挂着“钓诗钩”、“扫愁帚”或者“禹恶”的帘铭,必是酒铺无疑了。
吕书办家那座很标致的小院子,就在绣春堂沽酒店的后面。
梁叛站在绣春堂店的门口,鼻中闻到丝丝缕缕的酒香,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忍住进店沽一壶酒的冲动,摸了摸下巴往前走,忽然想到今晚该去花船上看看花娘了,那里酒和女人都有……
吕致远的院子前年才修葺过,一人高平整的院墙,一圈灰色整齐的瓦头,新粉刷的墙壁,加上院内那棵据说有上百年岁数的老银杏,一切都是那样漂亮利落。
就像吕致远的人一样。
吕致远的院门外面站着两个聊着天的皂隶,从二月初九吕书办出事的那一天,就被张守拙派过来守着了。
“两位老哥,辛苦啊。”梁叛向那两个谈笑的皂隶打招呼。
那两人一见是他,便停止了闲谈,都拱手笑道:“哟,梁班头来查案啦,听说不久便要荣升,恭喜恭喜啊!”
其中一人还很利索地掏钥匙开了院门。
“扯呢,我们王班头老当益壮,少说还有二十年好干,哪里轮得到我。”梁叛笑了,向两人拱了拱手,道了声谢,便推门进了院里。
自从张守拙出了那张奇怪的差票,夺了王班头的调查权之后,梁叛要升捕班班头说法便流传开来。
梁叛没管这些,进门绕过一片竹篱围成的花圃,顺着幽曲的小路走到吕致远的书房。
他是来“借书”的。
因为吕致远没有成亲,更无子嗣,父母亲也都在几年前过世了,所以这座宅子暂时是无主之物。
不过县里已经联系了吕家在镇江府未出五服的亲戚,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南京办过户的手续。
梁叛其实是很中意这套院子的。
加上现代人“有钱一定要买房”的奇怪癖好,他已经打算把赎花娘的议程往后推一推,兜里这二百几十两银子存着买房——如果吕家的亲戚不打算用这套院子的话,他倒想将这里盘下来。
哪怕价钱稍高一些也没关系。
吕书办的书房很僻静,之前王班头他们作为证物搜走的所有书本账册都已经回归原位,现在江宁县有资格查阅此处物证的,只有张守拙和梁叛。
梁叛推门而入,走到东墙的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却是《商君书》,翻开扉页,有两行小字: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负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骜于民。
是吕致远的笔迹。
这是“更法篇”里的话,意思说人若有高明的行为和独到的见解,往往反遭世人的误会和排挤。
梁叛觉得这句话有点意思,便将《商君书》拿在了手中,打算拿回去细看。
随后又抽出一本,是《韩非子》,扉页上也有一句话:千丈之提(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就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出处。
他感觉这本也有意思,也拿在了手中。
随后拿了两本一本是《申子散辑》,一本是《管子辩要》。
梁叛将四本书拿在手上,正打算再找,忽然警醒过来,这四本书都可以算得上是法家著作,原来吕致远竟不是儒家门生,而是法家信徒?
他想了想,还是将四本书重新放回了书架中。
梁叛不想成为古代某一类思想的奴隶或者信徒,不管是儒释道法墨还是任何一种思想体系。
他本身有健全和独立的人格和世界观,他觉得眼下自己和这个国家需要的并不是宗教和哲学,也不是圣贤的大道理,那都是承平盛世用来粉饰太平的东西。
他需要“术”,不是技术,而是可以在这个时代尽情施展的能力;国家需要“法”,不是法家的治世之法,而是能够重新构筑起社会行为框架的律法!
可以施展的能力才有价值,能够强力约束行为的律法才能撑起一个越发松散颓唐的国家。
他重新找了一本当代文人写的游记随笔,作者是常州人,叫杜玉章。
梁叛随便翻了翻,见书中多是眼下南直隶及浙江一带的风土人物,还有一篇单写大明历代治下之社会风气的。
书名叫做《樵亭杂录》。
他觉得这本书就很好,可以帮助自己了解明代的历史,和如今外面的人文形态,可以立体地了解这个国家,和这个社会。
既然已经选好了书,他便不再多留,将《樵亭杂录》收进兜里,转身便出了书房。
下一步就是到白鹭洲玉浮观拜访陆玑了。
刚刚走到书房门外,却见院门开了半扇,一个脑袋从半开的门洞中探了进来,向院中四下张望着。
“老周!”梁叛叫了一声,那个张望的家伙正是县衙的门子老周。
老周有点近视,听到声音循声往来,还是看不真切,干脆跨进院子,皱着眉伸长脖子眯着眼用力盯了一眼,才舒展开眉头,急着招手喊道:“梁捕快!梁捕快!快去县衙,大老爷请你!”
梁叛一愣,不知道张守拙找自己做甚么,张大知县这会儿不是应该下衙休息了吗?
他不由加快了几分脚步,边走边对老周道:“老周,别着急,大老爷找我甚么事?”
“边走边说!”老周急得上前扯住他的衣服,稍稍使了点力气往外拽,梁叛只得加快脚步跟着。
两人一直出门过了绣春堂店,老周才把手松开,急步走在前面说道:“今早大老爷坐堂审太平街死尸的案子,就是你昨天尸检的那两个,出事了!”
梁叛不解地问:“能出甚么事?诈尸了?”
“不是不是。”老周连忙摆手,“我的爷,这时候就不说笑话啦!不是尸检的问题,大老爷当堂判了那里长宣告不实,造谣滋事。谁知刚刚宣判,还没具结成书,那里长便突然翻白眼死在公堂上了。”
“嗯?”梁叛皱眉道,“有这种事!”
“还不止!那里老人是鬼迷心窍了,里长都承认是骗了他,他还笃信不疑,见里长死了还硬说是黑猫精夺了里长的魂魄,白日杀人。当时大老爷为了澄清流言,特为在前堂开堂公审这件案子,谁知这里长一死,反而叫观堂的百姓都信了黑猫精的传言。现在江宁县几位士绅已经拥到堂上去了,逼着大老爷请出陆真人,否则不肯干休。”
梁叛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一个杀人案已经快演变成社会性恐慌事件了。
不过这张守拙也真是神了,居然猜得到自己在骂驾桥,还专门派老周来找。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穿街过巷,到了江宁县衙。
人还没走近,就已经听到前堂一阵喧嚣,突然一记清脆响亮的惊堂木,所有嘈杂的声音全部压了下去。
接着梁叛便听到张守拙愤怒的咆哮:“左右,给本县将这一干人等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