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杀人放火
要说实在话,老杨家在六角井这一片的名声不错。
从杨老令公那一辈上,杨家便是此地的士绅,避驾营这一片都尊杨家为里长。
老令公是个乐善好施的好人,一生当中不少周济里中鳏寡孤独,以及生活困窘的邻居。
可是后来杨家不知怎的遭了一场小官司,本来就是花点钱疏通的事情,可那杨老令公是再耿介不过的脾气,绝不肯向官上妥协,硬生生叫这件官司拖垮了身家。
老令公死后,杨家实际上已经破落了,到了杨公子手里,杨家老宅十去其六,连带田产渐渐都典卖了。
这么破落了几年,杨公子也得病过世,家业传到杨公孙这一代,当年占地极广的老宅,便只剩眼下一进半的小院子了。
不过这杨公孙十分争气,十六岁上便上了县学,十九岁考中生员,眼看举业上希望极大,要重振家门了,谁知今天又出了这样的惨事!
要知道,这杨公孙连个后代也没留下,好好一个杨家就这么绝嗣了呀!
梁叛和丫头听着路上行人啧啧论着杨家的悲惨,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心有戚戚。
梁叛这才发现,丫头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的对面,蹙着一双黛眉,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他望了眼自己的“早饭”,也没心情再吃了,掏出钱会完账便离开了篷子。
这时恰巧林大夫从杨家老宅出来,有好心的街坊便问杨公孙的情况,大都抱着一丝希冀,盼着能从林大夫口中听到一点好消息。
那林大夫摇摇头,低头穿过人群,回到了医馆里。
那医馆婆子却被几个相熟的妇人拉扯住,七嘴八舌地问杨家的状况。
婆子叹了口气道:“人昨夜就没了,杨公孙像是发癔症死的,屋里翻得一片糟乱,真正吓人……”
一个妇人突然惊叫道:“啊哟,不会是黑猫精又害人了罢!”
这种猜测立刻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一股恐怖的情绪立刻从人群中蔓延开来。
梁叛冷着脸走过去喝道:“胡说甚么呢!谁再看乱传鬼话叫你们统统吃竹板子!”
那些女人一看是他,都尴尬地笑笑,有的叫了声“梁捕快”便立刻开溜了,剩下的也很快散开,低着头各自赶路。
就在这时,杨家老宅里的哭声突然就断了,那医馆婆子神色一变,拍了下大腿道:“坏啦!杨家的怕是想不开!”
众人全都灵醒过来,纷纷去拍杨家老宅的大门,口中大喊杨家妇人的名字。
梁叛皱着眉,助跑两步,伸手在杨家老宅的院墙上一搭,便翻身进了院中。
杨家的院子尽管所剩不大,却还花树繁茂,打理得颇为秀雅。
他脑中回忆起昨天匠户的那张平面图,也不知是冥冥中有人引导,还是潜意识中已有了方向,两脚竟然自动向某个院中的某个屋子走去。
等他转过两株桂树,走到最僻静的一间房前时,却被眼中所见的景象震惊了。
那屋子大门洞开,杨公孙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他的身侧和四周散落着各种书籍、纸张,屋子中间一张凳子倒在地上,杨家那个妇人双脚悬空,已吊死在了房梁上。
梁叛只觉两腿灌了铅似的沉重,他缓缓跨进屋中,却见这屋子已经被人翻得一片狼藉,两个木箱被人拆得稀烂。
他忽然知道杨公孙是怎么死的了……
这个屋子是杨公孙的书房,正是昨天那张图纸上,被人圈出来的一间,画圈的人还在旁边做了标记:箱货书稿暂存此处。
昨天晚上,自己桌上的图纸不见了,杨公孙随后就被人杀害——杨公孙面部青紫,半张的口中有白沫,睁开的眼球上有点状出血,应当是逼供不成,他杀窒息死亡。
杀死杨公孙的人,就是因为那张图纸。
他们要找那些所谓暂存此处的“箱货书稿”……
是的,梁叛明白了,那些人误以为自己将箱子和白册藏在了杨公孙家。
他咬着牙,双拳紧握,杨公孙可以说是自己间接害死的!
这时,他忽然看见窗外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他立刻追了出去,只见那人影在院内繁盛的草木当中快速穿行,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院墙底下。
梁叛紧追其后,翻身越过院墙,街上的那些人还在等着,他连忙抓住一个汉子,问道:“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人跑出来?”
那汉子茫然摇头:“没有啊,不曾有别人出来!”
梁叛心中思绪电闪,突然意识到不好,一回头,却见杨家书房的方向渐渐升起一缕黑烟,街上众人也都看到了,纷纷指着那缕黑烟惊叫。
梁叛一瞬间如堕冰窟,他大叫一声:“着火了,快叫火甲!”
刚才那个人影是故意引他离开的,是一招调虎离山计。
这些人在杨公孙家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仍不放心,还要烧掉书房才肯罢休,恁的歹毒!
四周围观的人当即有人跑去通知火甲队,其余家在附近的,都去打水灭火。
避驾营这一带住户密集,几乎是山墙叠着山墙,屋脊连着屋脊,火势一旦蔓延起来,顷刻便成燎原之势。
莫说避驾营的火甲,就连饮马巷和六角井的火甲队此刻也要统统出动。
火甲就是灭火队,同更夫一样,都是各里轮值服役人员,因此一叫就到。
其他住户院中也都备有灭火的水缸,大明朝里甲制全民动员的好处就在于此,一番折腾过后,杨家老宅的火势总算不曾蔓延开来,但是杨公孙的书房已经彻底付之一炬了……
梁叛站在杨家老宅的废墟旁边,看着那一堆雾气蒸腾的残垣断壁,心中一片寒意。
如果昨天不是小六子来得巧,不是自己急中生智将箱子交给了小六子,那么今天走水的,就是自己的房子了。
他的房子在避驾营的深处,别说平时没有这么多看热闹的人,就算有人及时发现了火情,火甲队的水车水炮也无法进入那条逼仄的窄巷。
一旦他家烧起来,那么火势蔓延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整个避驾营九成的人家都无法幸免!
梁叛暗暗捏紧拳头,丁吉原,杀人放火啊!当真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吗?
他咬了咬牙,忽然转身,快步向会同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