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停车场，柳岚坐在车里，望着面前空荡荡的一片。一辆黑色的奔驰从一个农家小院里开出来，稳稳的停在柳岚的车旁边。

汪有格理了理笔挺的西装，从后排下车，拉开柳岚的前排车门，坐进副驾驶室。

“这场苦肉计你又是演给谁看？”

柳岚扶着方向盘，侧过头对着汪有格笑，“演给你看啊，怕你怪罪我又一次放走了菲菲妈妈。”

汪有格伸手去理柳岚的头发，手指顺着柳岚的脸颊往下滑，“你果真没让我失望，选的这地方不动声色，既能让楚杰适时的想起，又能用一出苦肉计离间楚杰和赵菲菲，你果真是个人才，买一送一，照顾我那姨妈怕是没少费心吧。”

“又不用我费心，汪总价格给得高，照顾的人自然尽心尽力，毕竟你们亲戚一场，你还是有点良心，心没全黑，这点倒让我有些意外。”

汪有格没接柳岚的这一茬，“事情完了后你就真的去美国了？我觉得我舍不得放你走，要不，你留下来，帮我继续打理即将到手的生意。”

柳岚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抬头，从天窗望向天空，“到那时候汪总就是年轻有为的跨界全才了，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这种自带阴暗色彩的角色放在身边，只会污染了你，你每一天都在努力洗白，会对我避而远之的。”

“话是说得没错啊，情感上还是会舍不得你，没人比你更懂我。”

“那就多给我点钱啊，给得痛了，就容易消除你的不舍感。”

“哈哈……”汪有格忍不住的笑，“就这么喜欢你的直白，真是没办法。”汪有格将手放在门上的扶手，“再坚持一周，上市表演一结束，你就能带着你的钱奔赴地球另一半了，祝你隐退江湖的日子，风平浪静。”

汪有格拉开车门，柳岚叫住他，“汪总，你答应楚杰的钱今年的至少请你兑现。”

“怎么？还是被说得心动了？不过楚杰是真的很会说话，听得我都快掉泪了，还是钱万能啊，能让你狠得下心，跟块石头一样。”

“你让我每天带着的你这破监听器让我每次过安检都尴尬。警报响个不停。你一直偷听，真的不好，容易养成偷听癖，那是一种病，以后得治。”

“哈哈……还有一周你就自由了，没多难。我唯一的优点就是守信，这点你不用担心。会兑现你那小白脸的钱的。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就正式到公司来，董秘该进场了。”汪有格起身，重重的关了车门。

柳岚在车里坐了很久，关了车窗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响，彻底的安静。周围空无一人，天色慢慢的暗淡。孤单感一点一点的笼罩，所有热闹的画面一幕幕落幕，独留着空旷的舞台，落单的小丑静静的在人去楼空的地方回味之前的所有热闹，每一寸都透着彻底的荒凉。

人生在世，波涛难定，有口难言，清白难伸。这是柳岚自己的选择的路，只是选择。人生是一段从平原走向丛林的路，茫茫平原，两个人结伴而行嬉笑打闹，以为每一步都是未来。走到丛林，有了很多选择，对方的面前是一条铺满玫瑰鲜花的康庄大道，落单的那个人又怎么好去牵扯着他，不让他前行，能做的，只能是，保持距离。当然会理解只剩一人后的孤独和落寞，只是，要成长成一个体贴而成熟的人，就是要理解那些曾经在乎的人去经历一段和自己再无关系的生活。

这就是人生。

抹掉眼角的湿润，柳岚发动汽车，一脚油门，扬长而去。这里的戏剧已经繁华落幕，下个路口，有缘再见。

回程的路赶上了城市里的高峰期，而赵菲菲在平坦的高速上几乎用着极限速度在狂奔，所以，他们两个几乎前后脚回了赵菲菲的家。

赵菲菲到楼下的时候先给楚杰发了条消息，“你在楼上吗？”

楚杰回，“不然我在哪？”

赵菲菲没再回，只是快速的出现在了入户花园里，听到电梯门响的时候，楚杰和周哥几乎是同时冲向了花园，像两个门神一样的站着。倒是周哥先反应了过来，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在大门位置，既能看见花园里的赵菲菲，又能看见屋里的情况。

“菲菲，我想给你解释一下。”楚杰先开口。

表情有些怪异，他其实最怕解释，但是山里发生的一切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怀疑楚杰和柳岚在暗中联络，他不知道解释有没有用，但是，他想解释，他希望自己的解释能够让赵菲菲少一点心痛。

赵菲菲走过去，紧紧的抱着楚杰，“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在乎真假，你骗我也好，你真心也好，都无所谓，只要你在我身边。”

“不是这样，我没有。。。”

赵菲菲抬头笑，“真的不想听，很累。女人都愿意听我爱你，而不是对不起，现在，你愿意说我爱你吗？”

楚杰觉得有气息在喉咙里翻腾，再稍微用力，这句话就能说出来。可是赵菲菲却松开了楚杰，径直走向周哥，“周哥，我妈呢？”

周哥扭过头，带着赵菲菲，默默的走向卧室。周哥让所有人都退回到花园里，关门的瞬间还是停下来看了眼楚杰，楚杰默默的穿过人群，走向门内。

卧室里的赵菲菲直直的站着，看着被安顿在床上的妈妈，一动不动。她紧紧的咬着嘴唇，想说话，却忘记了怎么松开嘴唇，只能看着。明明已经在手机里看到过妈妈的画面，可是真的直面，却依然惊得无处安放。

楚杰走过去拉赵菲菲，想让她靠近一些，赵菲菲却突然死死的拽住楚杰的手，拼命往后拽。楚杰不明白，看着赵菲菲，却见赵菲菲眼里全是惊慌。

“菲菲，你怎么了？”

“妈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柳。。。”楚杰连忙吞下后一个字，“说的是你妈妈常年幽居，所有的器官功能都退化了。”

“是在黑屋子里，不见天日么？”

楚杰有些为难，还是硬着头皮回答，“我想，可能是说的这个意思。”

“那这几年我在做什么？好吃懒做？周游世界？讨好爸爸？享受富贵？一直爱你？”

“菲菲……”楚杰的手刚刚一用力，赵菲菲又死死的往后拽着，不愿意往前。

“要不我和楚杰先出去？”周哥看不下去了，出声问道。

“不要！”赵菲菲死死的扣着楚杰的手心，指甲划得生疼。

“菲菲，那是你妈妈，你要自己面对的。”楚杰尽量将语气放得温柔。“你很想她的，这么多年，你都很想她。现在她就在你面前，你早一分相认，她就少一分孤单。以前的都不重要，以后是什么样子，才最重要。”

楚杰拍了拍赵菲菲的肩膀，赵菲菲踟躇往前，到了床边，站着觉得距离太远，半蹲着，从下往上的看着妈妈。试探着叫，“妈!”

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正好恍然听见，赵菲菲妈妈抬起头，眼眶里的眼白不是白色，是那种暗黄色，看着看着，突然就流出了泪。

赵菲菲一下惊了，冲过去抱住她妈妈，“妈妈，妈妈，我是菲菲。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万句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菲~菲~”赵菲菲妈妈喉咙里发出奇怪的音节，却能听得清是在叫菲菲。

果真，母女连心。

“妈妈，是我，是我，我是菲菲。”赵菲菲边哭边激动的伸手去摸妈妈的脸。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动作冒犯了她妈妈，突然的，她妈妈表情变得狰狞，一手扯过赵菲菲的头发，赵菲菲一个没留神，头发被妈妈使劲拽着，肩膀上被妈妈另外一只手使劲的拍打，发了狠的扯过她的手，一口咬了过去。

赵菲菲的风衣外套袖子正好挽着，露出的手臂被咬得扎实，赵菲菲疼得尖叫，她妈妈却依然没有松口的意思，咬下去的嘴因为太过用力，脸部肌肉都在颤抖。周哥和赵菲菲冲过去，一个想要拉菲菲妈妈，一个想要拉菲菲，却手也分不开，嘴也掰不开。

倒是赵菲菲自己，反着右手，顺着她妈妈的手臂使劲往下拽，头发被抓掉一大撮，但至少上半身自由了。想推开妈妈，又不知道该触碰她身体的哪一部分。

楚杰突然想起柳岚的叮嘱，冲到赵菲菲妈妈面前，拉起她的手，却不敢再在赵菲菲脸上试探，硬着头皮将赵菲菲妈妈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赵菲菲不知道楚杰要做什么，用肩膀推他，楚杰却坚定的弯着腰，拉着赵菲菲妈妈的手掌在自己脸上来回摩挲。一下，两下，奇迹般的赵菲菲妈妈松开了咬着的赵菲菲的手，两只手在楚杰脸上摸，表情也慢慢回复平静。

等她彻底平静，她慢慢放下手，蜷缩着身子，闭着眼，靠着墙壁。周哥马上扯过被子给菲菲妈妈搭上。

一回头，却看见赵菲菲手上被咬的那部分肉已经模糊，连牙齿印都看不见，只是血肉模糊的一团，血在慢慢汇集，然后顺着手臂往下流。周哥慌着去找物管拿医药箱，赵菲菲盯着自己的手，不出声，眼泪却大滴大滴的流。

流在伤口处，顺着血往下流，混在一起，血的颜色稍稍变淡。

“最终，我妈妈还是没能原谅我。连自己妈妈都不爱的人，我死后会下地狱吧。地狱的路独自走，该有多孤独？我不怕死啊，我怕死了都没人记得我。”赵菲菲越说越激动，浑身颤抖，“之前看过一本书，说的是人死了不是真的死，会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活着，一样可以有朋友、有爱人，自由自在的活着，可是，如果现实世界里最后一个想念她都忘记了她，她在那个世界也没办法生活了，她就彻底死了。”

赵菲菲不顾自己的手还在流血，拉过楚杰的手，“我会孤独一辈子，是吗？一辈子的孤独就是像妈妈这样，眼不能看，耳不能听，嘴不能说。。。到最后，我会连你也不认得了吧，谁来埋葬我，谁来祭祀我？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爱人，没有孩子，我什么都没有，我该怎么办，楚杰，我该怎么办？”

“楚杰，要不，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和妈妈现在就死去，你看在多年情分上，你埋葬我们，不要墓碑，只要让我们能安心死去。尽量久的记得我，我在另外一个世界可以活得久一点。”

“菲菲！”楚杰被赵菲菲铺天盖地的悲伤包裹，他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在颤抖。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要你拒绝我。楚杰。求求你，不要拒绝我，你那么善良，你那么美好，不要拒绝我。。。”

赵菲菲瑟瑟发抖，楚杰抱过她，紧紧的抱着，贴着她的耳朵，“菲菲，我们结婚吧。成为一家人，我照顾你，照顾你的妈妈，我们生许多小孩，让我们的小孩埋葬我们，如果你先离开，你的墓碑上会写下我的名字，夫，楚杰。如果我先离开，我的墓碑上写下你的名字，妻，赵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