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个小时前，柳岚趁跟踪的人没注意，溜了。突然消失必有诡异，所以我才来问你，我不想让菲菲担心。”周哥的短信在挂了电话后跟了过来，像他那种性格的人，开口求助已经很艰难，再次短信过来暴露他工作的失职，更是难得，说明他已经一筹莫展了。

抬眼看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下午2点，这个时候的交通不拥堵。不能再犹豫，如果真的有大事要发生，他要及时的阻止柳岚，他不能让柳岚一错再错。

打定主意，在滴滴上叫了车，没告诉任何人，也没人在意他的行踪，出门，上车，直奔郊外。

工作日的景区几乎空无一人，楚杰犹豫着一会的回程，和司机商量好，按照包车价格计算，在原地等候他返程。

闷着头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一直往上爬，不看沿路风景，不分心去回忆过往的哪些细节，越接近，楚杰的预感越强烈，这一趟会有收获。

在那个分岔路口，楚杰隐隐的闻到油灯的味道，是有人在的。

楚杰一步步的慢慢靠近，山里的路面总是如此湿滑，零星的脚印留在路上，显得更为落寞。寺庙的大门永远敞开着，楚杰靠在门边张望，没人，只有佛像前的油灯在安静的燃烧着，没有风，火苗一动不动。

跨进庙门，在佛像前跪下，楚杰不知道该许什么心愿，犹豫了好久，在心里说，“惟愿所有人都心有所安。”他不知道他的所有人代表谁，他没有柳岚的虔诚、平静，他的心跳得迅速。

起身，楚杰退到一旁站着，庙里安静得听不见一丝声音。过了好久，墙角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从哪里窜出的流浪猫正弓着身子，一步一步的往内堂走。走到半路的时候还停下来，回望了一眼楚杰。大概僵持了四、五秒的时间，它才又迈开步子往里走。

这庙里的猫也成了精。

楚杰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猫的身子干净，不是流浪猫的脏乱，是有主人打理的。顺着猫走过的方向，楚杰一点点的靠近内堂。

佛像背后依然是一道门，有点像那种四合院，左右两边是简陋的厢房，门关着，正对的房间开着门，门内有一张大桌子，整整齐齐的对方着许多经书，还有散落的剪刀、老式的浆糊，空白的纸张，还有文房四宝，有人在这里整理经书。

走到天井里，楚杰默默的站着，呼吸都放得缓慢。仔细观察着左右两边的厢房，虽然破旧，却打理得一尘不染，丝毫分辨不出哪间是有人住，哪间是没人住。

“请问你找谁？”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楚杰慌忙的回头，是那个见过的和尚，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了背后。他的手里端着两个碗，分别放了些饭菜，一碗里全素菜，一碗里有些肉丝的样子。

“我来看看，路过。”楚杰说得有些心慌。

和尚没说话，闷着头从楚杰身边走过，径直到内堂，楚杰没跟过去，依然站在天井里，等和尚再出来，两手空空，对着楚杰说，“进来坐吧。”

声音绵长、飘散。

楚杰走进去，在和尚整理经书的桌旁板凳上坐下，和尚坐在他的对面，背后靠墙的桌子上放着他刚刚端来的两碗饭菜。

楚杰还没开口，和尚又起身，从旁边桌子上倒了茶水，递给楚杰，又重新坐下，拿起他未整理完的书卷重新开始整理。

“我可以帮忙么？”楚杰将手按在桌子上，“我会写毛笔字。”

和尚看了眼楚杰，又看了看经书，楚杰才发现那些经书上都是铅印版本，不用书写。

“我只是在做一些备注。”和尚开口，化解了楚杰的尴尬。

和尚翻开一本经书，小心的用旁边的刷子在每一页上轻轻的来回擦拭，“天气冷了，容易受潮。”

楚杰才注意到和尚依然只穿了那一身薄薄的和尚服，没有外套，“师父不冷么？”

“还好。”

“师父这是准备的午饭还是晚饭呢？”楚杰看了看旁边桌子上。

和尚没抬头，“善人今天要下山，提前给我准备了晚饭，我刚刚去端来的。”

“可是，师父吃素吗，那另一碗呢？”

和尚的手里动作停了停，才又不急不慢的翻了下一页，“这不是你来的原因么?”

楚杰端起杯子，轻轻的喝了一口，端在手里，“我以前来过这里一次。”

“我记得，和那个女施主。”

“师父记性真好。”

“不是记性好，这庙里的香火不旺，来的人少，事情也少，总能记住一些。”和尚停下来，挑了两本经书递给楚杰，又将手里的刷子递给他，“有粘连的地方轻轻掰开，用刷子扫扫，扫除潮气就好。”

楚杰接过来，依样画葫芦的做。“我记得师父不是这里的住持，上次说只是云游到这里。准备什么时候再离开呢？”

“受人所托，终人之事，事情没完，走不开。”

“女施主住在这里，师父怕是不方便吧？”楚杰试探着问。

“在我们眼里，有什么区别呢？”和尚抬手开始研磨。楚杰瞟了一眼摊开的有笔记的那些经书，“师父的字写得很好。笔锋有力，这样的人心里有大气。可以打听师父出家前是做什么的么？”

“按照我们当时的说法叫做市场的，也不知道现在你们的叫法是什么。”

“师父看样子和我们相差也不过十来岁。为什么选择这条路呢？”

“有什么不好么？”

楚杰摇摇头，“没，就是好奇。”

“殊途同归。”和尚放下手上的石墨，“该来的躲不过，你既然一直心心念念，为什么不直接去看个究竟？”

楚杰沉默，紧紧握着刷子，连着清理了好几页经书。

杯里的水空了，楚杰自己起身去倒了水，又转身拿过和尚的水杯，倒上。

“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个权利去靠近。”

和尚拿过一张空白纸，拿起毛笔，写下“观自在”三个字，推到楚杰面前。

楚杰不解，“抱歉师父，我很少礼佛，不懂这深意。”

“这是我送给你那位朋友的字，她来的时候也很惶恐。”

楚杰叹气，“终究还是她亲自送来的。她做事，永远滴水不漏。”楚杰几经挣扎，依然问出了口，“师父，你是否从一开始就看到了我们的结局，我这样的执着，是不对的吧？”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傅。阿弥陀佛！”和尚起身，往天井中间走，对着左面的厢房侧头，“他既然已经问出了口，再躲避也无济于事，坦然面对吧。受你所托之事我也已经完成，他日，各自珍重。阿弥陀佛。”

说完，和尚慢慢的向前殿走去，悄无声息。

楚杰起身，靠着内堂的木门框，他觉得是刚刚自己上山有些急了，而这寺庙里又太冷了，身体有些虚，心跳有些快。他听见左面的厢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咯吱——”一声，厢门拉开，厢门上的小铁链在木门上来回撞击，发出沉闷的声音。

那个梦中的身影，出现在厢门旁。她没抬头，她默默的低着头，跨出她的左脚，她来得太匆忙，她还穿着办公室才适用的高跟鞋。高跟鞋的斜面沾满了泥土，鞋跟上也满是泥土，她一步步的走出来，像是被放慢了很多倍速的电影画面，分分秒秒的流逝，如果一秒代表一天，她要走多少秒才能走完他们分开的这365天。

她在天井中央站定，理了理她的风衣领口，深呼吸，抬头望向楚杰，嘴角挤出笑容，“楚杰，好久不见。”

楚杰眨了眨眼，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花，耳朵有些蒙，他不知道自己是先看见柳岚的笑容还是先听见了柳岚的声音，好像这样的信号输出都出了问题，明显有些音画不同步。

“要不，我们出去走走？”长久的沉默，柳岚再开口。

楚杰下意识的迈开腿，柳岚转身往外，楚杰沉默的跟在身后。穿过前殿，走过进来的那段泥泞小路，楚杰看着走在前面的柳岚尽量靠在路的一侧明显偏高的地方，踮起脚尖，有些狼狈的前行，这是她没在路上留下她高跟鞋印子的原因。

顺着岔路口往下，能听到溪水的声音，伴随着丛林里的鸟叫声，声声婉转，所有的声音纠缠在一起，像是乐章又像是哀鸣，撞得楚杰的心一点点的复苏。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在这里，确定我爱上你的？”楚杰望着面前的溪流，不愿再走。

柳岚停下来，也盯着面前的小溪，语气平淡，“忘了。”

“你是十一，是不是？”楚杰追问。

柳岚回头，看着楚杰，“是不是，又有什么重要的，我们现在的情况，越少知道真相，伤害越少。”

楚杰从上往下的看柳岚，一年不见，她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反而更加精致，兴许是这里的天空很通透，看不见的光线投射下来，经过溪水的反射，映在柳岚脸上，让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泛着光芒。“你师父说我们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那是佛经告诉他的，他一个出家人，怎么懂所谓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