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大概是这个世上最悲怆的地方，整座山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刻意保留的间隙的绿树也呈现深绿色，没有透露出任何生气。

细雨缠绵的从天空飘落，地面的尘土被混成了土黄的泥土色，落脚下去，每一步都显得忐忑。

林皓的墓碑还在，照片上的笑容也还在，永远的23岁，最青春年少的模样。

只是，青春年少正式呼朋引伴的时候，他却孤零零的一个人，长久的保持着这样的笑脸，该是多么的落寞。

墓碑前没有任何东西，没有鲜花、没有糕点、水果，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赵菲菲没来过。楚杰的预感，出了错。

楚杰直直的站着，他才发现来得太匆忙，两手空空。摸了摸自己的裤兜，烟还在，楚杰点了两根烟，一根放在林皓的照片下，一根自己抽着。

半蹲着看着林皓的照片，“对不起哈，林皓，我其实都不知道你抽不抽烟。”

细雨将放在墓碑前的的烟打湿，点燃的烟头在挣扎着燃烧，飘出几乎看不到的几缕青烟。

“林皓啊，真的对不起，你在的时候都没好好陪过你。”楚杰低着头，“好像我一直在说对不起。对所有人我都做得不够好，所以我这么孤单是自己活该吧。”

“我觉得人和人的关系好脆弱，所有人都是。我曾经爱着一个人，爱的时候我们有唠唠叨叨的关怀、吵吵闹闹的期待、兴高采烈的分享，可是渐渐的，我们变成了心如止水的冷漠，到现在，她走了，我们就变成了悄无声息的绝望。”

“我觉得她不会突然消失的。人心都是慢慢冷却的，哪有顷刻之间的心灰意冷，有的，只是日积月累的慢慢看透而已。”

“林皓啊，你现在变成了天使了吧？你是不是能看到所有人的心，你能不能托梦告诉我，柳岚在想什么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心里在想什么啊？不是说爱之深恨之切吗？我一直说服自己恨她，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恨啊，是因为我不够爱吗？”

“哦，林皓啊，你不认识柳岚，她是我曾经的爱人啊。”

“还有啊，林皓，你的好朋友，赵菲菲，她很想你，她差点随你而去，谢谢你没带走她，让她活着，活着应该比什么都好吧。我来看你，是因为我觉得会遇见她，就只是遇见，我想确定她过得好不好。你看，我多么虚伪啊，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目的都这么不纯。”

雨越来越大，打湿了楚杰的头发，雨滴顺着鬓角慢慢的往下滴落。再点了一根烟，站得有点累，反正身上也已经湿了，干脆靠着墓碑前的台子坐着，楚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一丁点的害怕，就想这样离得近点，说话感觉不那么费力。

“林皓啊，我现在过得好充实，每天都有加不完的班，我成了金牌策划人，我主导着一款寄于厚望的游戏大作，你想不想被我放在里面？以后植入是要收费的，我们是同学，免费的，好不好？”

“林皓啊，这样是不对的，我不记得我们同学时候的任何交集，我们没有共同记忆，我只是强行把你说成了我的朋友，让你被迫听我唠叨，好无聊是不是，我就是这么无聊。”

楚杰闭着眼，他觉得自己的眼皮都有千斤重，他能感觉到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慢慢的滑落到眼皮，睫毛，再悄悄的往下滴落。

他觉得眼前有黑影在靠近，是风吹动了树叶吧，那黑影很慢很慢，然后停住，久久。

楚杰睁开眼，一身黑衣，手捧一大束香水百合的女子站在面前。长发自然的披着，墨镜太大，遮住了大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露在外面，不如以前那般秀气，轻微的有些浮肿。

“菲菲！”楚杰叫得不确定，女子没动，望着楚杰的方向，隔着墨镜，看不到她的视线。楚杰挣扎着起身，一步走到她面前，她穿着平底鞋，只到楚杰下巴的位置，是曾经他们的距离。

菲菲俯身，将手里的花放在墓碑前，伸手轻轻的摸了摸照片上林皓的脸，又顺着墓碑缓慢的摸了摸，像是在轻抚林皓的肩膀，“我来看你了。”

声音沙哑，久远。

楚杰在旁边静静的看着，没有哪一次他们如此近距离的呆着，却不再对话。曾经的赵菲菲只要出现在楚杰面前，永远都在挖空心思的找台词，取悦或者逗笑，恨不得让她的气息将楚杰身边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都填满。

楚杰默默的退了一步，靠在身后的栏杆上，他静静的看着赵菲菲，像看一部默片。

大半年没见，她的身形像是被灌了空气，塞在衣服里的腰身没了空隙，将衣服撑得满满的。她是那个积极阳光的姑娘啊，她告诉过楚杰要严格管理身材，健身是一种生活态度，可是，现在呢？

站立了好久，楚杰无法知道她在心里和林皓说了什么。她只是慢慢转过身子，望着楚杰，“给我一支烟。”

楚杰将烟盒和打火机递给她，看着她慢慢打开盒盖，抽出一根，点上。递还给楚杰。慢慢的将烟放进嘴里，只一口，就呛到急剧咳嗽。

楚杰慌的拍拍她的背，“你怎么了？”

又是一阵猛咳嗽，赵菲菲将烟拿在面前，看着，“离开你太久，忘记了很多事，连抽烟都忘记了。”

楚杰拿过她手上的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

赵菲菲默默的看着，伸手将墨镜摘下来，抬头看着楚杰，“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楚杰努力的看，整张脸确实比以前浮肿了很多，以前赵菲菲真的是非常典型的白富美，特别是一双大眼睛，是那种网红拼命开眼角割双眼皮才能达到的效果，可是现在，眼皮肿胀得快成了单眼皮，眼神也空洞，看着楚杰都觉得是放空的。

“是吧，很丑。”赵菲菲努力的扯着嘴角笑，想要再次将墨镜带上。

就这么一瞬间，楚杰拉过她的手，趁她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抱着。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赵菲菲没准备好，楚杰也没准备好，像是有什么在驱使着，楚杰下意识的将右手抬起，轻抚赵菲菲的后脑勺，顺着她的长发，慢慢的往下，一下，两下。。。

赵菲菲安静得像只猫。

“菲菲，回来就好。”

像是被楚杰蛊惑，赵菲菲慢慢的将手抬起，环抱住楚杰的腰，轻轻的调整了头靠在楚杰肩头的位置，“原来你的拥抱真的这么温暖。”

雨还在下，风渐渐的大了起来，楚杰就这么安静的抱着赵菲菲，看着空中的雨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像他的心，乱得没有头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抱赵菲菲，放在以前，他无数次从赵菲菲的眼里看到渴求，她开心时，她难过时，他都假装视而不见。可是，当刚刚那一瞬间，他在赵菲菲眼里看不到任何情感，他就突然想要伸手去拥抱，像是紧紧的去接住从桌上掉落即将在地上碎成渣的玻璃杯。

楚杰看着墓碑上林皓的照片，依然在笑。楚杰在心里轻声的问，“这一切是否如你所愿？你不放心她，所以你想让我照顾她？”

怀里的赵菲菲轻轻的挣扎，楚杰松开手，看着她。

“你的同情都这么美好。”

“不是，菲菲，这不是同情。”楚杰想要解释。

赵菲菲捂住耳朵，“不要，楚杰，我舍不得你说谎。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相信的真相，什么都可以变，你不要变。”

楚杰伸手拿下赵菲菲的手，她的手有些冰凉，楚杰拽在手上，“我不说谎，我只是想要问你，要不要我照顾你。或者，你想不想要照顾我。”

楚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谎，只是这一刻，他想这么说，就这样说了！

赵菲菲抬头望着楚杰，“这些话，为什么要晚这么久。”

楚杰被扯得生疼，“抱歉。”

赵菲菲将手从楚杰手里挣脱，走过去，拉着栏杆，望着山下灰茫茫的一片，“该我说抱歉。抱歉当初吓到你。抱歉我爸爸逼了你。我后来才知道，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无能为力。我整日的昏睡，我的肠胃严重损伤，大量的用药让我体内的激素水平严重失衡。人真的好脆弱，我以为你是唯一可以打击到我的，结果打倒我的依然是病痛，爱情不伟大，没有大过一切的力量，或者叫，我依然是凡夫俗子。”

“菲菲。”楚杰轻轻的叫。

“想问我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决绝吗？因为我走了太久，走到人生的十字路口，突然发现，每一条路都不是我想要选择，我想学着如林皓一样勇敢，不对这个世界妥协。可是，我苟活了下来，你不知道，在手术台上我有片刻的恢复意识，我拼命想活下来，我从未如此害怕过，我想活下来，可是我说不出话，我睁不开眼睛，我只能任由医生对我进行急救，所有的仪器插在我身上，我却感觉不到，连冰凉都感觉不到。”赵菲菲突然侧过头，看着楚杰，“我活了下来，所以，不用担心我的以后，我比任何时候都坚强，因为在生命的尽头，我知道，能或者感受人世的冰凉都是幸福的事。”

“以后有什么打算？”

“先把身体彻底调理好，人生太长了，又太多变故了，只要计划好明天，不要计划得太远。”

“嗯。”楚杰点点头，又伸手摸了摸赵菲菲的头，“难过时想哭就哭，不要一直笑，不然别人真的会以为你不会受伤。”

“我会的。我的人生才刚刚重新开始，所有的，从头开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