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718米的时候有一小片空地可以休息。旁边树立着一大块牌子，大片大片的韩语，夹杂着部分中文，“道峰山”、“奇岩怪石”、“紫云峰”、“万仗峰”、“仙人峰”，看不懂内容，楚杰也懒得问。

他甚至严重怀疑他们这一趟爬错了山，或许旁边那个更陡峭一点的山才是北汉山，或许北汉山是一群山锋的合称。不过，这些统统都不重要，楚杰觉得自己只是在无聊的玩着自问自答的游戏。

“北汉山还有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呢。他是按单位面积计算，接待游客人数最多的一座山。”林伟杰主动的分享，也不知道是牌子上写着，还是他自己突然的想起。

“那是因为这山小吧。看看我们国内任何不知名的山都比这大。”

“可以这么理解吧。”林伟杰四处望了望，郁郁葱葱的森林里闪烁着白色的亮光“楚杰，那是小溪吧？”

楚杰顺着林伟杰指的方向望过去，“好像是。”

“我们下山的时候走那边吧。如果有小溪，一定是从山上往下的，顺着小溪走会好走很多。”

楚杰转身望了望更为陡峭的登山顶的路，“等我们能爬上山再说吧。明天我这腿就不再是我的了。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们出来。”

楚杰说着看了眼赵菲菲，却见她扶着栏杆，眉头紧锁，脸色更为苍白。这幅模样楚杰见过，柳倩痛经的时候。

有风吹过，楚杰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山里的冰凉和山下的火热对比太过明显。“菲菲，你带长袖了么?”

赵菲菲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林伟杰也才发现赵菲菲的异常。手忙脚乱的拉开赵菲菲的背包翻衣服。赵菲菲却不穿，扯过来将两个衣袖一拉，捆在腰间，让剩余的部分自然下垂，正好挡住臀部位置。

“你明知道身体不适，还要逞强。”楚杰怪罪的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明明是自己各种劝导让赵菲菲同意的。

愧疚感突然就冒了出来。

林伟杰看他们的样子总算明白过来赵菲菲的状态。褪下赵菲菲和自己的背包，将手上提的所有东西一股脑的塞进去，两个背包瞬间涨了起来。递了一个给楚杰背，另一个背在自己身后，“菲菲，坚持一下，到了山顶我们找平点的路下山。”

“嗯。”

“对不起。”林伟杰突然的温柔。

“怎么了？”

“我没想到这山这样，我没陪过其他姑娘出游，所以不知道怎么照顾你。”

这句话真的很暖心，赵菲菲迟疑了一下，主动拉了拉林伟杰的手臂，“是我自己不争气。这里空气挺好的，很让人放松。下次我们再来好好爬一次。”

“好。一言为定。”林伟杰手肘弯曲，顺势将赵菲菲的手捏在手里，这一次，赵菲菲没挣脱，任由他拉着，回到上山的主路上。

悬崖太过陡峭，只能双手握紧旁边的铁柱围栏，一步步往上走。林伟杰想分担赵菲菲辛苦的心都快要崩了出来，却无能为力。转身看着楚杰“楚杰，你走前面探路，我在菲菲后面，万一她踩滑了，至少我能在她后面垫着。”

“好。”楚杰点点头，这么慌乱的林伟杰，楚杰也不多见，调侃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楚杰想尽量爬得快些，给他们两个留够足够的空间。只是人多、路也实在太陡峭，距离没拉开，听见后面林伟杰几乎每隔一分钟都要问一声赵菲菲，“你怎么样？”

楚杰安了心，男人认真对待爱情的状态，就是这幅模样。他丝毫不怀疑林伟杰说的去欧洲和女朋友做个了断，他觉得赵菲菲终于可以迎来全心全意爱她的男人，等她爱上他的时候，她会真正感受到幸福。

终于爬到山顶，赵菲菲接近虚脱。林伟杰半搂着她，席地而坐。给她补水、喂食，像照顾一个宠物般耐心。

楚杰悄悄的退到一边，离得远远的，自顾自的欣赏着山下美景。

所有的山顶都会有让人有心旷神怡的错觉，站在山顶，首尔城尽收眼底，汉江穿城而过，人为建筑和大自然鬼斧神工就这么和谐的摆放在了一起。在山的另一面，掩映在层层叠叠的树木林里能依稀的看到类似于长城一样的建筑，似乎还有寺庙。他们错误的选择了一条徒步爬山的路。

看到寺庙，楚杰突然想起了柳岚，那次团建，他们登高望远，柳岚的脸在蓝天白云下闪闪发光。楚杰忘记了那时候他有没有拍照，如果有，那那张照片集齐了楚杰所有的宠爱，蓝天、白云、绿水、青山还有他一生挚爱的女人。他忘记了问柳岚，他们在下山途中偶遇的寺庙里，柳岚许下的是什么愿望，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愿望，“希望柳岚自考通过。”

多么朴实无华的心愿，那个时候的自己有着对单纯的内心，没有事业上的野心，没有对未来的担忧，视线所及即为自己全部的生活。

岁月催人老，老的不只是自己的容颜，还有那颗单纯的心。

“楚杰，我们下山吧。菲菲情况不太好。”林伟杰远远的招呼着楚杰，楚杰走过去，赵菲菲的嘴唇已经发白，他们低估了山里的温差，没有准备足够的衣服御寒，而例假中的女人，最怕受凉。

林伟杰反复的揉搓赵菲菲的手，想让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不怎么有用，他就干脆跪地，将赵菲菲紧紧的抱在怀里，将赵菲菲冰凉的手放进自己贴身的T恤里，贴着自己的身体，让她回暖。

应该是赵菲菲真的太冷了，楚杰看到林伟杰的嘴唇明显在颤抖。赵菲菲无力阻止这一切，他被林伟杰紧紧的抱着，头偏向楚杰一方，迎上楚杰的视线，双眼空洞。

这是楚杰第一次看不懂赵菲菲的眼神，他只是感觉，在林伟杰的每一次温情的，不怎么懂章法的尝试中，赵菲菲的心在一点点的柔软，一步步的远离自己。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状态么？真的发生了，却好像没有预想的欣喜。

人复杂而多样的情感，连自己都说不清楚。

楚杰木然的看着，他的双腿似有千斤重，他清楚的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画面是温暖的，是他这个局外人不该去触碰的。

终于，赵菲菲将手从林伟杰的衣服里抽了出来，挣扎着起身前抱了抱一直保持着跪立姿势的林伟杰，然后看着他艰难的起身，甚至都没来得及抖抖他那因为长时间跪立而发麻的双腿，任由他扶着，一步一步的往山下走。

沿溪而走的路明显平缓了很多，遇到一小段平顺的路途，林伟杰会直接将赵菲菲抱在怀里，等自己走到极限，接近踉跄了，再放下她，扶着她走一段，等自己体力稍微恢复，又抱起她。

如此反复。

林伟杰在这冰凉的山里，大汗淋漓。

楚杰知道赵菲菲不是这么弱不禁风的人，即使真的身体很糟糕，但是凭着她的倔强，她会死撑。然而她没有，这是她的任性，她在反复的试探林伟杰的底线，就像每一次的探底就能衡量林伟杰的爱有多深，她不算是个情感高手，相反，在对楚杰多年执拗的情感中，她将自己的情商降低为0，她从被爱的初期就一直拒绝，所以她其实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样子，以为对她好的，就是爱情。

幸好，林伟杰对她，真的是爱情。

楚杰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从下山开始，赵菲菲的眼睛再没和楚杰对视过。

是自己亲手推开了她，抑或是她终于放弃挣扎主动离开了他，都不重要。楚杰在以后人生的很多个瞬间都有回忆起这段下山路，反复掰开每一个细节分辨自己情绪的根源。得出最多的结论，是习惯。

和赵菲菲再次相遇，习惯了生命里一直有她，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

尼采在他生命临近尾声的时候曾说：银白的、轻捷的，像一条鱼，我的小舟驶向远方。而那个曾经爱过亦伤过的女子，那个刚强而多情的女子，那些婉柔如许的辞章，或许也在此刻划开水面，驶向那雾气迷萦的远方。

楚杰在大学的时候曾经跟着社团去慰问孤寡老人，很多老人在很多年前都已经失去了他们的爱人，他们生命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保姆或者同事、同伴，当只剩下他们一个人时，他们的眼中都分明的写着忧伤。

我习惯了你在黑暗中为我点烟，

火光摇晃，你总是悄悄的问，

猜猜看，我烫伤了什么

。。。。。。

是的，我习惯了

你敲击的火石灼烫着

我习惯了的黑暗

。。。。。。

所以，习惯，很大部分时候与爱情无关。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会变，而唯一不变的，只有回忆。

楚杰和赵菲菲默契的将他们的过去封存成了回忆，放在心里没有任何光线照射、最黑暗的地方，开始了他们人生第一次的正式远离。